澄碧晴天雲淺度,葉落風狂,十裏秋闌處。


    小徑蜿蜒閑信步,微寒一剪紅香住。


    高潔清姿金蕊素,傲視繁華,搴菊飛花舞。


    似怨還如愁難訴,皆因萬緒相思慕。


    ……


    從萬方安和前往舍衛城,最近的一條路,便是由桃花塢過去。


    當年,搖春齋的菩提枯葉,讓玹玗知道舍衛城是弘皙安插眼線的地方,但踏進此處還是第一次。她在內務府檔案中看到過,這座圓明園內唯一的獨立城池,乃是雍正朝時期,仿造印度喬薩國都城布局所建,用於供奉各種佛像和收藏佛經。


    而督造這座護城河環繞,四牆厚實堅固的人,就是弘皙。


    所以這座城池內,究竟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陰暗處,那就隻有弘皙最為清楚,因為曾經建造舍衛城的工匠,都在一年之內莫名其妙的病故或失蹤。


    皇後手抄的經書要供奉在普富宮,走進這金碧輝煌的城中城,每踏出一步,她感受不到任何佛城該有的神聖,而是覺得被詭譎陰雲所籠罩著。這裏的僧人與碧雲寺的不同,無論是不是弘皙的眼線,他們的眼眸中透著無奈、勉強、悲哀、算計、利益,但就看不到出家人該有的超凡。


    在這短短的時間內,她沒有本事分辨出哪些人與弘皙有關,但為她引路的小沙彌肯定不簡單,因為他手繭所生的位置,並非念珠和木魚所造成,也不像是做粗活的人,那雙手是應該常年舞刀弄劍。


    她隻是留心觀察,並暗暗記住那些所為僧人的法號,僅此而已。


    被弘皙安插在圓明園,就算是再有本事的人,也隻能充當一隻信鴿罷了。


    因為從舍衛城建好之後,從西藏、蒙古及外藩進貢的珍貴佛像和法器,還有各類經文都收藏於此,所以城牆上安排了重兵守衛,弘曆登基後,又將此處的守衛全部換成了鑲白旗下,所以弘皙送進來的人並沒有多大作為。


    可是,在舍衛城下,是否如紫禁城般,有通往其他地方的密道,那就不得而知了。


    當然這也弘曆,對舍衛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緣故,在事情沒有摸清之前,打草驚蛇是草率的做法。


    經書供奉好後,玹玗和蓮子由原路折返,經過桃花塢時,她讓蓮子留下,今日就不要再出去了。一來,蓮子始終和雁兒不同,今日萬方安和那邊不平靜,沒有必要讓蓮子陷的太深;二來,月地雲居在修葺,連接那個島區的五座橋都被封閉,若今日有人想從引見樓前往寒山苑,必然要經過桃花塢,蓮子總會被其他奴才驚醒些。


    颯颯秋風涼,獨自閑步的寧靜感,倒讓玹玗有了觀景的雅興。


    曲徑通幽,黃菊滿地,桂香隨風而來,紅葉翩落似蝶,耳畔依稀聽得流水琤琤,頭頂傳來幾聲破空長鳴,抬眼望去,北雁遷徙南飛,好一番晚秋之景。


    乍然西風緊,讓沉浸幽情中的玹玗迴過神,站在橋頭,隱約聽到從萬方安和傳來的絲竹管弦之聲,不禁引她輕然暗歎:圓明園終究還是凡世中,被塵俗深染,由人力穿鑿而成的園林,縱然疏林如畫,隻也配得“恍如世外”四個字,在這裏永遠無法讓心閑靜。


    且深陷在宮牆裏,總會有些煞風景的事情突然跳出來,就好比眼下,在萬方安和的北堤的荼蘼花叢中,儀嬪正和今日唱青衣的人竊竊私語。


    玹玗沒有上前撞破,因為就算她過去,妃嬪和一個女戲子聊天,沒有什麽大不了,而且還能假稱是想學上一段,以便有機會時能伺候皇上和太後。


    思瑩和那個青衣說話的時間很短,待她們各自離去,玹玗才緩步走進荼蘼花叢,因為發現花枝頭掛著一張絲絹,拾起一看,果然是思瑩落下的。


    嘴角勾起淺淺冷笑,想來思瑩嫁給弘曆後,隻想過安穩日子,細作該有的謹慎小心竟然全都丟了,這樣還怎能幫弘皙辦事。


    女人啊!果真都逃不過一個“情”字,所謂的鐵石之心,其實冰凝而已,隻差個融化的理由,可一旦融化就終將泛濫成災,毀滅自己。


    “你剛才都看到了些什麽?”永琛冰冷的聲音突然響起。


    玹玗微微一挑眉,緩緩迴過頭,臉上沒有絲毫驚詫,迎著他的視線,漸漸舉高手中的絲絹,哼笑著反問道:“你覺得我應該看到了什麽?”


    見永琛難以迴答,玹玗眸中閃過一抹嘲諷,轉身欲迴萬方安和。


    “等等。”永琛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目光卻盯著那塊絲絹。


    玹玗猛地一旋身,掙脫他的手,行事如此衝動,真乃虎父犬子,怎能幫助弘皙成就大業。“一個妃嬪和一個戲子私聊了幾句,你何故這般緊張,莫非你剛才已在荼蘼花下,戲子隻是障眼煙幕,真正和儀嬪說話的人是你?”


    永琛麵色一沉,厲聲輕斥道:“你胡說什麽!”


    “堂堂理親王的長子,喜怒形於色總不太好吧。”玹玗幽然淺笑,抬起右手輕挽耳發,卻倏地拔下頭上的珊瑚發簪,反手抵在他的咽喉處,眸光冰凝地說:“在這片紅牆裏,每個人都有目的,你和什麽人有來往,哪怕是拈摘紅杏,都與我無關。但你也別給我製造麻煩,皇上和五爺似乎對你沒什麽好感,那我也就不會對你有好感,因為我得靠著皇上和五爺才能好好活著,所以你最好離我遠點。”


    永琛愣了愣,雖不是十分明白這番話的意思,卻也聽出了點苗頭,蹙眉道:“珊瑚發簪而已,殺不死人的,難不成我的身手還不如你。”


    “隻要找準穴位,就綽綽有餘。”玹玗眉梢的笑意除了妖媚,還藏著幾分陰狠,冷冷道:“況且我傷你做什麽,隻要驚唿一聲,萬方安和很快就會有人過來,若是見我釵橫髻散,哭得梨花帶雨,你覺得會是什麽結果?”


    她真是沒想到,永琛竟這樣無腦,既如此,她樂意丟下一顆種子。


    隻要讓他覺得,她討好弘曆和弘晝是別有用心,比如是幫父親洗血沉冤;或是救苦寒之地的母親迴京;亦或者是她眷念榮華富貴,畢竟上三旗侯爵家庭出生的格格,哪裏甘心為奴為婢。無論弘皙怎樣理解都好,隻要讓其覺得,她今天是踏在當年她母親的舊路上前行,那她被弘皙視作可用的棋子。


    此刻故意在永琛麵前展現心機和手段,便想將他變成一隻傳話的信鴿,日後說不定就能反利用他去對付弘皙。


    她能力有限,為了弘曆,也隻能盡力在這些方麵。


    “我果然沒有看錯,想來也是,當年仁壽太後身邊的掌事姑姑,何等傳奇人物,能得先帝賜婚,豈會教出一個無知的女兒。”永琛以為自己看破了一切,大膽將身子向前微傾,得意地笑著,反問:“不過你覺得,如果讓皇上知道,在你這看似漂亮可愛的外表下,竟然包裹著如此陰狠歹毒的心,你還會因為你母親對皇上的救命之恩而疼愛你嗎?或者讓太後得知,你這麽有心思,她老人家還敢寵你嗎?”


    “那你怎麽不想想,太後為什麽會寵我呢?”這句反問已經讓永琛笑意盡去,玹玗卻媚眼一揚,湊到他耳邊低語道:“我額娘是怎樣的性子,太後比你更清楚,所以太後寵愛我,就是因為摸透了我的心思。所以隻要有太後護著,我何必怕皇上知道什麽,不知道什麽,畢竟我對太後有用。”


    永琛饒有興致地望著她,越發覺得有趣,“你就這麽自信,要不試試看?”


    “好啊。”塗抹著赤紅胭脂的嘴角輕輕漾起,可玹玗眸中卻無半點笑意,偏又還能溫言細語地說道:“隻怕不敢嚐試的人是你,否則後果難堪。”


    “你剛才究竟看到什麽了?”永琛再次重複最初的問題。


    玹玗眼波柔柔流轉,緩緩地將手放下。“你覺得我該看到什麽?”


    “我想是什麽都沒見到,不過此處荼蘼花開正好,姑娘定然是來賞花的。”永琛眯了眯眼,慢慢退後了兩步。


    淺垂眼睫,玹玗雖沒有迴答,但算是認同這個說法。


    而此刻,萬方安和的西北殿內,雲織和雲繡趴在窗前看戲,不僅見到儀嬪與人接頭,還看到玹玗和永琛上演的好戲。


    “那個玹玗小姑娘真夠烈的,比起那個看似爆炭的涴秀,她就像是綿裏針。”雲繡托著下顎,低眸笑道:“我猜,皇上會把你放在她身邊,不是保護,是用來善後吧?”


    “她聰明,事事都考慮的周全,倒也無需我善後。”雲織不禁搖頭輕歎道:“不過她性子太要強,偏偏還年輕,功夫也未到火候,而眼前麵對的是群牛鬼蛇神,豈會那麽好應付。”


    “這皇上可真好玩。”雲繡忍不住輕笑,“表麵上是不幹涉她的行事,由著她隨心所欲,但實際上又放心不下,所以讓你在她身邊守護,真不嫌累。”


    “那丫頭是個死心眼的倔強性子,決定的事情,十頭牛都拉不迴來……”雲織話才說到一半,就見弘晝從西麵走來,遂笑道:“看來那邊也該散戲了。”


    雲繡卻指了指東麵,“誰說散戲,你瞧那是誰,現在好戲正精彩呢。”


    弘晝得到消息後,先打發了雁兒,思量過後,還是決定暫時不告訴弘曆,今日赴宴宗親較多,皇上突然離席,好似不大妥當。


    剛行彎到萬方安和北麵短堤,就見玹玗用發簪抵著永琛,看情況玹玗並無危險,於是隱身樹後靜觀片刻,若不是發現謨雲也來了,他也未必這麽快出現,既然永琛對玹玗有不軌之心,就該讓那顆不死賊心,感受一下什麽樣的女人不能招惹。


    “大侄子,這是在給本王的妹子請安嗎?”弘晝背著手,邁著小方步,悠哉走上前,給玹玗遞了個眼色,又不屑地瞄著永琛,說道:“引見樓那邊正唱《陰魂陣》呢,應該是你喜歡的戲碼,怎麽在這耽誤時間,莫不是對本王的妹子動了賊心。”


    “五哥、玹玗,原來你們在這。”謨雲小跑步而來,唯獨不和永琛打招唿,但也間接為其化解了尷尬。


    看著謨雲那副熱情樣,弘晝不由得輕笑,附在玹玗耳邊,極低地說了一句,“若再來一個,就能湊成一桌馬吊了。”


    “你們聚在這,是賞花?”弘晝話音剛落,果真又有輕喚傳來,且說話者正是弘曆。


    發現弘晝離席,他便叫來李懷玉問話,得知弘晝離開好像是因為雁兒前來傳了句話。


    “五爺,你果真是隻大黑烏鴉。”冷睨了弘晝一眼,玹玗對弘曆淺淺一福身,微笑道:“萬歲爺吉祥。”


    弘曆劍眉輕鎖,平日裏,若是有外人在,玹玗會規規矩矩稱他“皇上”;伴在禦前,但又有別的奴才時,才稱他“萬歲爺”,聽起來稍微親切些。


    可眼下如此稱唿,必是故意顯露給人看,和玹玗交換了一個眼神,弘曆溫和地笑問道:“不伴在太後身邊,在此做什麽?”


    “將皇後娘娘所抄的經文送去了舍衛城,折返迴來時見荼靡花開正好,就忍不住在花叢中流連。”玹玗抬起右手,絲絹托著珊瑚發簪,“剛想要離開,卻發現簪子掉了,幸而永琛公子幫我拾了迴來。”


    弘曆眸光清肅地看了永琛一眼,從玹玗手中拿起發簪,親自為她插迴髻上,動作自然且親昵。


    “還不快去太後身邊伴著。”淡淡丟下這句,弘曆便轉身離開。


    “五爺,那我先去陪伴太後了。”轉頭,玹玗隻冷眼看了看永琛,然後笑著對謨雲說道:“有事明日再說,今日怕是不得空了。”


    撇下永琛,弘晝拉著滿臉失望的謨雲離去,將手搭在其肩上拍了拍,有些話不好說,有些事也由不得他插手。


    而玹玗迴到正西殿時,竟未見毓媞的身影,就連甯馨和思瑩也不在。正感疑惑,彩鳶悄悄挪到她身邊,低聲透露,皇後和儀嬪是被太後叫去靜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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