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朝的萬壽節,慶典隻是比雍正朝稍微隆重了一點,戲曲歌舞大同小異,說白了也就是筵席和酒戲的規模盛些。


    兩天前玹玗隻吩咐李懷玉去禦前傳話,也不經弘曆點頭同意,她就迴到桃花塢居住。


    圓明園打發了一批奴才,驚馬事件就此了之,對外隻宣稱是上駟院的飼養者弄錯了草料。對玹玗下手的人,一計未成又惹出軒然大波,就算害她的心不死,也暫時不會再有動作,所以她自然不便長留九州清晏。


    且迴到桃花塢,沒了暗處那些鬼鬼祟祟的眼睛,日子也會舒坦些。


    隻是那日遷迴來,還鬧出一個小風波,結果竟在意料之外。


    此前靜怡說想隨玹玗居住,玹玗雖未擅自同意,但也讓蓮子為靜怡準備了房間,可請旨之事總要等合適的時機,偏弘曆那幾日又忙,玹玗又有些刻意閃避,所以整整八天也不過匆匆見了兩麵。


    再說靜怡年幼,玹玗想著,說不定靜怡是受了驚嚇,又覺委屈,才會說出賭氣的話,這幾天過去,再是有氣也該消了,因此就沒有太認真記著。


    哪知靜怡見玹玗要迴桃花塢卻不帶上她,一時急了就主動前去請旨,但不是找弘曆要聖旨,而是去蓮花館請甯馨的懿旨,且當日佩蘭和思瑩也在,正商議著萬壽節的酒戲,和宴席座次安排。


    也不知是否礙於佩蘭在前,甯馨竟爽快同意了,還讓翠微到雲水閣傳話,希望玹玗好好照顧靜怡,甯馨稱雖然事務繁忙,但隻要得空時,就會去桃花塢探望。


    此事讓玹玗大感詫異,迴到桃花塢的這兩天也各種猜測,甚至讓雁兒多盯著點靜怡,怕是甯馨給她使的一計。


    可經過兩天的觀察,玹玗覺得是自己想太多了,並非每個女孩的成長都和她一樣。


    但甯馨對待靜怡的態度,她真有些看不明白,實在不像簡單的重男輕女。


    記得剛入景仁宮時,她見甯馨對靜怡很是疼愛,時時帶在身邊親自照拂。


    好像是靜怡遷入慈寧宮後,甯馨的態度才漸漸冷淡。


    如今靜怡和永璉都在圓明園,毓媞留住碧雲寺,這兩個孩子算是迴到了母親身邊,可甯馨隻顧著修複和永璉的母子情,對靜怡卻幾乎不聞不問。


    玹玗猜過是甯馨偏疼兒子,畢竟永璉是儲君,關乎著整個富察一族的榮耀。但即便如此,甯馨對其第二個女兒靜苒依舊十分上心,當然小孩子四、五歲正可愛,確實特別討人喜歡,又一直伴在母親身邊,感情深些也正常。


    不過轉念一想,靜怡怎麽說都是甯馨的第一個孩子,怎就會這般淡漠,除非是身份有問題。


    皇族之內,常有正妻認養侍婢孩子的事情,但多數是養兒子,女兒極少見。


    為心中大膽的猜測,她找弘晝直接問過,卻沒有得到正麵迴答,弘晝隻說此事由她去猜,至於真相是什麽,那就得看弘曆日後會不會告訴她。


    這也算是沒有答案的答案吧。


    清晨,玹玗懶懶泡在香湯中,迴桃花塢這兩天,雲織扮作宮婢護在她身邊,又教她一些新的劍法,據說是這幾年和茹逸對招所悟出的心得,可用來應付弘皙的手下。


    “姑娘,今日穿這身可好?”蓮子捧了大紅色的禮服出來,又忙著取相配的首飾。


    “別忙了,幫我找身常服,一會兒我去碧雲寺。”玹玗淡淡說道:“你過去侍奉靜怡沐浴梳妝,乾隆朝的第一個萬壽節,可不能馬虎出錯。”


    “姑娘去碧雲寺?”蓮子恍然,難怪早起玹玗就讓雁兒去盯著李懷玉。


    “雖說是皇上的萬壽節,但也需要孝敬皇額娘啊。”玹玗緩緩起身,半披著浴袍趴在貴妃榻上,由蓮子為她塗抹潤體膏。“前兩天光祿寺就已經備好了素宴菜單,今天大早禦膳房就忙得不可開交,皇上下旨說圓明園開宴的同時,碧雲寺那邊的素宴也要設好,還專門讓小玉子送去呢。”


    雲織含著淺笑款款入內,輕輕拍了拍蓮子的肩,示意其退下,接過潤體膏幫玹玗塗抹,問道:“我的小美人,你也知道是乾隆朝的第一個萬壽節,你跑到碧雲寺去,就不怕皇上生氣?”


    玹玗微驚側目,真是佩服雲織走路能無聲無息,鬆了口氣冷聲輕笑道:“懶得去看大戲,有人想羞辱我,難道還陪著她們演一出嗎。”


    她在宮裏是享受公主般的待遇,可她並沒有真正的名分,往日裏逢年過節,無論是宴席還是酒戲,她都伴在太後身邊,今日卻不同,毓媞不在,她又能以什麽身份出席呢?


    何況,當今皇後視她為眼中釘肉中刺,那個儀嬪又十有八九是對她下手之人,且存心要靠攏甯馨,所以她敢打賭,宴席和酒戲定然沒有安排她的座次。屆時她領著靜怡前去,沒有位置和宴品,就隻能讓她與靜怡同座,那她不就成了格格的保姆,還不讓那些命婦看笑話。


    索性她去碧雲寺送素宴,一來可以圖清靜;二來若甯馨真想羞辱她,倒是可以順水推舟,反將她們一軍。


    “你這小丫頭真是個人精。”雲織輕柔一笑,說道:“既然如此,我換身衣服陪你去吧。”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若讓太後見到你,指不定又會生出什麽疑心。”玹玗搖了搖頭,雲織作為弘曆的江湖朋友,還是少在毓媞麵前出現。


    換了身素雅衣裳,青絲綰成垂鬟分髾髻,佩戴的首飾也非常簡單,雖然是大喜日子,但畢竟要去佛寺,不可以太過招搖。


    望著玹玗俏麗模樣,雲織打趣地說道:“那可不行,你若有半分閃失,我可沒法向皇上交代。”


    “還真不用雲織姑娘隨護,因為謨雲公子也要去送素宴。”雁兒端著早膳進來,笑著迴應了雲織的話,才對玹玗說道:“姑娘,小玉子那邊從大宮門出發,我沒跟他講實話,就說你有些東西要帶給太後,所以小玉子保證一定等你到。”


    雲織眼波一轉,對玹玗笑道:“哦……康親王府的八公子,好像和你還是師兄妹關係,我冷眼瞧著,他對你是用了真心的。”


    “不過可惜了,襄王有夢神女無心。”難為雁兒能說出這樣的句子。“你還是快點吃東西,就算小玉子能等,大格格一會梳妝完畢過來,若是纏上你又惹麻煩。”


    “你說得對。”玹玗一點頭,隨便喝了幾口粥,便匆匆前往大宮門。


    李懷玉怎麽都沒想到,玹玗要親自去碧雲寺,苦口婆心磨了半晌,最後還是強不過,又有謨雲保證會護衛玹玗,李懷玉隻得聽話放她去。


    到了碧雲寺,得知毓媞還在觀音殿念經,玹玗也不著急,而是借著分賞賜的機會,私下和彩鳶見了一麵,細問了這幾天毓媞的情況。然後又偷偷見過秋華和秋荷,塞了兩包肉幹給她們,隨毓媞在佛寺,天天吃素定然饞的厲害,一點小恩惠既能收買人心,還能模糊視線,免讓別人對她和彩鳶起疑。


    “剛才有小沙彌傳話,師父在卓錫泉旁的涼亭,請咱們一起過去飲茶。”待玹玗忙完了,謨雲方有機會與她說話。


    “卓錫泉水衝泡的雨前龍井,無論色澤還是口感都是最佳。”玹玗勾了一下唇角,笑得嫻靜甜美,心裏卻在打鼓。


    其實,她最怕和空悟見麵,修佛之人有一雙能看穿靈魂的慧眼,這讓她覺得恐懼。


    此次同坐,空悟倒是隻談香茗不言其他,直到茶過三巡,樂姍前來找玹玗,不小心碰掉了桌上的經書,謨雲俯身去拾,竟見到一張意外掉落的箋子,上麵抄著一首詩,乃是空悟的字跡: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決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玹玗偏頭問道:“這是師父的詩作?”


    空悟沉默了許久,才喃喃道:“此乃倉央嘉措寫下的句子,不過實在有些可笑。”


    謨雲和玹玗麵麵相覷,他們沒聽過這個名字,也不知此人是誰,隻覺得空悟在經書中夾入紅塵詩詞,似有些不妥當。


    樂姍想了想,她隱約聽聞過此人,“可是康熙四十五年,圓寂在押解途中的轉世活佛,此事當年可傳得沸沸揚揚,有說他死了,有說他逃了,還有傳他被困在天泰山慈善寺。”


    “出家人,為什麽會寫這樣的詩詞?”謨雲納悶地嘀咕。


    空悟眸中透著複雜的情緒,負手背身而立,似要掩蓋心中煩亂,可語氣卻又是雲淡風輕,“不如給你們講個發生在隅納拉山下,普通農奴孩子的故事。”


    在隅納拉山,出生紅教家庭的嬰兒,因為權謀相爭,居然被黃教暗中選定為轉世靈童,可這個男孩一直到十四歲,才真正知道自己要麵對的命運。他抗拒在布達拉宮中,遭人禁錮的傀儡生活,懷念在民間多彩的日子,和曾經青梅竹馬的美麗情人。紅教允許僧侶成婚生子,黃教卻嚴禁僧侶接近女色,所以他常常在夜色的掩護下,微服出遊與情人私會,但事情終究還是敗露,情人被逐出拉薩流放到荒蠻之地。直到康熙四十四年,一場篡權陰謀引發了戰爭,這位傀儡活佛被押解入京,囚禁於天泰山慈善寺,就再無消息傳出。


    康熙五十六年,慈善寺失蹤了一位喇嘛,可那是九龍奪嫡愈演愈烈,康熙帝也就沒有理會一位喇嘛的失蹤。


    後有傳言稱,那位喇嘛輾轉到了蒙古阿拉善旗,隱姓埋名,過著牧馬放羊的日子。


    故事講完,玹玗輕聲笑歎,“如此聽來,這幾句詩確實矛盾。”


    佛家講究因果循環,緣也好,孽也罷,隻能接受,誰也逃避不了。


    說人定勝天,命運在手,可相見、相戀、相知、相思卻實難由心,讀這樣的句子,不過是在傷情之後徒添心愁。


    相見,在茫茫人海相見是老天注定的一種緣,或許擦肩而過,或許驀然迴首,這就是相見之初。


    可在相見之初,誰又能知道就會相戀呢?


    且相知也並不能和相思關聯,相知不過是多個知己朋友,因此而衍生出來的情義會有很多種,也可以很單純。


    在這萬丈紅塵裏,相見無法避免,至於誰成為心中的化外一方,相思更是命中捉弄。


    “無論是否矛盾,但他的詩詞是極好,有感而發,深入人心啊。”空悟小啜了口茶,又道:“為師這有本倉央嘉措的漢文詩集,乃為師所譯,或不能達其意境,但你們若喜歡,可自行謄抄一份品閱。”


    這種幽怨的句子,正式玹玗所愛,於是笑道:“好啊,那就謝謝師父了,反正我要暫留碧雲寺,明日借來謄抄也不遲。”


    “你能不能留下還得看太後的意思。”樂姍雖讀書不多,但也聽得出空悟的感慨,於是把話題轉開,“咱們說了這麽久的話,想必太後也該誦經完畢,趕緊隨我去。”


    玹玗察覺到樂姍悄悄拉她的衣袖,連忙隨其離開,走出泉水院後,才低聲問道:“童姨急著拉我走,可是有話想對我說。”


    樂姍微微一點頭,“我也不瞞你,太後和空悟大師有段過往,剛才那首詩聽著讓人恍惚,我雖不大明白,但總覺得含著他自己的無奈,所以那些詩句千萬別在太後跟前提。”


    “是,謝謝童姨提點。”玹玗最擅察言觀色,豈會不明白,不過此時也無需逞能,應下便是了。


    觀音殿內。


    毓媞見玹玗親自送素宴,也覺詫異,表麵不動聲色,卻讓於子安迴去暗查宴席安排。之後又細問過驚馬事件,並直言此事背後,必定有位高權重者操控,雖未指名道姓,但句句都是針對甯馨。


    說到玉雪霜之死,玹玗眼眶泛紅,毓媞又是滿心疼惜,並向玹玗保證,弘曆若不徹查此事,待祈福期滿迴到圓明園,定然會以太後的身份替玹玗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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