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絡羅府書房,駱均捧著賬本前來,這段時間府中倒是新添了不少開銷。


    “若小玉子迴來,讓他去院中伺候,皇上和五爺在碧翠亭談事。”玹玗想了想,又說道:“你交代下去,讓府中的人都別去後院,無事者早些。”


    李懷玉在紫禁城是風光,可養心殿的總管太監時時都得在禦前伺候,若無差事,極少有出宮的機會。今日弘曆讓他出來傳話,便借著由頭討好雁兒,問雁兒要什麽東西,隻管開了單子,他按賬置辦去。哪知這次雁兒也不和他客氣,說來胭脂香粉、金銀絲線宮裏豈會沒有,且內務府討好著她們,悄悄分派給雁兒和蓮子物品,都能和貴人用的比肩。除了生活用品,那賬單子還寫著麵人、糖葫蘆、九連環等零食和玩意,總之滿滿一張紙,東西雖不值幾個錢,但想要全買齊了,李懷玉隻怕有的跑。


    弘曆全當他們玩鬧,也不過問,由著李懷玉去外城轉悠,還交代下去,若在琉璃廠見到什麽不錯的古董字畫就買下來,讓店家直接送去和親王府。


    “奴才這就交代下去。”駱均額首,心中還有些事要說,可抬眼見玹玗正埋頭看著賬冊,就暫時咽下已到嘴邊的話,悄聲退出去吩咐二門小廝。


    原本以為府中是隻出不入,竟不想還有幾筆進賬,且都是府中人借銀子做買賣,每月教迴來的利錢。


    不多時,見駱均去而複返,玹玗便細問賬上的事情。


    “府中幾個舊人前幾年都有些小買賣,一時間周轉不過來,就向賬房解了銀子,每月都按時交上利銀和孝敬。”駱均簡單說了,解釋道:“以前夫人也是這麽做,但奴才知道府中今非昔比,所以隻悄悄把銀子借給幾個舊人,又叮囑他們別說出去。”


    “把利錢和孝敬這兩項都免了。”玹玗認真思量了片刻,又誠懇地說道:“駱管家,咱們府裏以前是上下一心,但那時額娘當家,眼明心亮且進退得當。可我年輕見識淺,也沒什麽理家的經驗,人又還在宮裏少出來,府裏事務都得你打理。說來你是看著阿瑪和額娘長大的老人,是咱們府上的家裏人,我能完全信得過的就隻有你。黃三他們是額娘攬入府,他們肯迴來自然是忠心如舊,這點我從不質疑。可他們如今拖家帶口,好幾個都是娶外頭的人,有些事情就不能保證了。”


    以前,府中有頭有臉的奴才都會在外做點小生意,若遇到麻煩時,難免要靠著郭絡羅府的麵子平事,所以得按月向賬房交孝敬銀子,可如今這府上已無權勢,就不該白拿他們的孝敬。


    “姑娘的意思奴才明白。”駱均點點頭,所謂財可通神,白借銀子給他們,無非是買一份感恩之心,以免給郭絡羅府招惹麻煩。


    “咱們府中現在是使喚不到人,但日後額娘和大哥迴來,用人的地方就多了。”玹玗想了想,提出了自己的打算,以商量的口氣和駱均說道:“府中舊人若要繼續外麵的買賣,我可以不管,但新攬進來的人不許。至於那些沒在外頭置產業的,府裏貼補他們家眷,成年者每人每月五百錢,孩子每人每月二百錢。”


    “格格這樣安排,他們還做什麽小買賣,現在家裏拿錢多好。”駱均笑了笑,看似浪費錢,實則是想養一批家生奴才。


    “咱們府中不缺養人的銀子,要的是這些人低調,至少阿瑪的冤案翻過來之前,別在外麵惹出是非,給皇上添麻煩。”玹玗嘴角微揚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很是鄭重地說道:“至於蘭亭古墨那邊,開銷都從府裏出,盈利歸你。”


    “這如何使得。”駱均連忙拒絕。


    “使得。”玹玗柔柔笑著,輕歎一聲後,眸光微凜。“如今皇上才是這郭絡羅府真正的主子,皇上需要在琉璃廠有隻眼睛,駱大哥沉穩持重,我想著讓他在琉璃廠幫著皇上收風,凡朝中官員置辦古玩字畫,出手大方豪邁者,都把名字記下來。”


    “咱們府上能有今天,應該為皇上出力,隻是委屈了格格周旋在那勾心鬥角的夾縫中。”駱均也不由得歎氣,都說君王薄幸,眼下玹玗深得聖憐,想這份寵眷持久不衰,就的讓郭絡羅府成為弘曆有用的臂膀,且要不可或缺。


    “八旗女兒命運如此,我隻是別人早入宮幾年而已,也並非壞事。”玹玗雲淡風輕地一笑,低斂眼眸地說道:“以前聽額娘說,駱大哥無心試圖,我想著等過幾年,給他求個隸名戶部的皇商,豈不比當官強。”


    “格格有心了,晚幾年再說。”駱均眼圈有些泛紅,他是郭絡羅府的家生奴才,這輩子雖未嚐過大富大貴,卻是吃穿不愁。如今心裏的第一件要緊事,是怎麽能幫海殷翻案,如何讓穀兒早些迴京。暗暗深吸了口氣,抿了抿唇,平複下情緒才道:“格格,楊名時的宅邸已經有我們自己人,我家那口子的表妹,丈夫早死守寡多年,去那裏做燒飯的老媽子。她可是個藏不住話的,又好管閑事,格格要傳的話,我家那口子隻要閑話給她聽,保準她迴去學給楊名時知道。”


    “好,就是要這樣的人。”玹玗滿意地點點頭,卻又蹙眉道:“可惜鄂爾奇去年末死了,即便楊名時去禦前翻案,皇上卻不能拿死人怎樣,最多是抄家,也僅僅是鄂爾奇一門,總得再遞上一個能讓楊名時抓到實證彈劾,又可動搖到鄂爾泰的人。”


    駱均不由得冷笑,“那西林覺羅府,除了鄂爾泰一門幹淨,其族中兄弟就沒有不貪的,格格可以留心一下在批本處行走的鄂昌,其父親鄂善隻是貪財,此人卻還好色,乃八大胡同裏有名的冤大頭,府中已經有十八房妻妾,還貪多呢。”


    玹玗依稀記得,雍正十三年五月節後,總督黃廷桂彈劾鄂昌貪縱,雍正帝奪其官職,命刑部議處。原本是抄家滅門的大罪,可那段時間雍正帝身體每況愈下,鄂爾泰就將鄂昌私自保下來。


    “鄂爾泰並非不貪,隻是伸手撈錢的都是西林覺羅家族中的其他人,鄂爾泰要保證自身幹淨,才能為這些人擋駕。”想著駱均的話,玹玗嘴角緩緩揚起,眼底眉梢浮出一抹邪魅的笑意,說道:“十八房妻妾,比皇上的妃嬪都多,既然他好這一口,你就留心物色幾個女人送到他府裏。”


    駱均斟酌了片刻,沉聲道:“歡場中的女子,隻怕不好掌控。”


    “掌控什麽。”玹玗慧黠淺笑,“隻要找那種模樣好,會撒嬌,有本事圈男人大把花銀子的女人就行了。”


    “格格此計妙哉。”駱均恍然大悟,讚道:“這銀子大把花出去,總得有個來源,屆時鄂昌隻有不停的貪,且那些女人八大胡同多得是,也無需顧慮她們在鄂昌府中的結果,便是折損,不過再另挑人往裏塞就好。”


    “此事也不急,先和鄂昌勾搭上,摸清他的喜好,再慢慢來。”玹玗挑起眉梢,郭絡羅一族那般深厚的根基都有崩塌之時,她就不信西林覺羅一族能有多長的榮耀。


    安排妥當府中事務,剛開門出去,就見駱均家的過來,說是茶點已經備好,另外兩大盒桃花糕,是一會讓弘晝帶迴府的。


    讓駱均他們先去休息,玹玗親自端了茶點,跨過漢白玉小石橋,逶迤往燭光幽柔,的香雪軒而去。


    玄色天幕,弦月如鉤,瀉落萬斛銀輝。


    花枝疏影橫斜,浮光流動下的荷塘濃墨淡彩,讓滿池青翠更顯神秘,朵朵含苞半開的菡萏亭亭而立,花馥葉馨暗香彌漫,氤氳的煙水朦朧讓深寂庭院變得縹緲。


    晚飯過後,弘曆和弘晝在後院借賞花為由,實則討論此次殿試三甲中可用的進士及第。


    今日是上演了一出殺雞儆猴,可難保還有不怕死的,養心殿內監中既然有私交朝臣者,也就必然會有勾結後宮者,而後宮妃嬪和前朝大臣又有更隱秘的聯係方式,粘杆處的人未必全都查得出來。


    “皇兄的意思,三鼎甲的底細要查,二甲前三名的底細也要查?”弘晝一挑眉,在他看來,如果三鼎甲不可用,直接把二甲前三替上來就好。


    弘曆微眯著雙眼,冷然一勾嘴角,哼笑道:“鄂爾泰可是能在皇阿瑪眼皮底下玩手段的人,他的布局斷然不會這麽簡單,若我們輕敵大意,怕會聰明反被聰明誤。”


    弘晝沉默了半晌,沉吟道:“也就是說,這三鼎甲有可能和鄂爾泰無關,但二甲頭三名卻會是他設下的陷阱。”


    “不排除這個可能性。”弘曆笑著點點頭,“但此次三鼎甲的文章確實不錯,若真與鄂爾泰有關,也不是不能用。”


    兵法有雲: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計,作之而知動靜之禮,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餘不足之處。


    鄂爾泰在朝中的勢力盤根錯節,與其硬鬥雖非不可,但太傷朝堂根基。


    不如暫時偽裝示弱,誘敵輕率行事,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方是朝堂暗戰之上策。


    天下士子,參加可靠者皆心藏功名,麵對九五之尊和朝堂大臣,隻要有腦子的人都知道該如何選擇。


    “比之自內,不自失也。”弘晝深深一笑,落子於盤。“此招甚妙,先讓鄂爾泰以為能抓住皇兄的心思,在用他挑選的人來對付他,這才真正叫自掘墳墓。”


    “還有,二甲第三的金德瑛,若背景幹淨,再查查的人品。”弘曆微微斂眸,點頭笑道:“如果出身寒門那就最好了。”


    縱然要使反間計對付鄂爾泰,但其挑中之人名次也不可給得太高,待禦試博學鴻詞後,卻可撿出幾個能為己用者授予官職。


    而屬意這個金德瑛卻與玹玗無關,弘曆細讀其文章,詞句中隱隱透著清高,現在的朝堂上就缺這樣的人物。


    “皇兄放心,我定把這六個人查個底兒掉。”弘晝臉上掛著讚同的淺笑,又道:“出身寒門自然與朝中官員並無瓜葛,若受皇恩浩蕩欽點為狀元,天子門生必定會忠心皇兄,不與任何朝堂黨派勾結。”


    “非也。”弘曆唇畔抿著一抹不置可否的笑,待落子終結此局後,才道:“不入黨派,卻可自成一黨,鄂爾泰和張廷玉都是如此。”


    弘晝輸了棋,也沒心思再繼續,遠遠見玹玗前來,便一轉話題,問道:“皇兄今晚迴宮嗎?”


    弘曆隻是淡然一笑,沒有直接迴答,但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玹玗款款行至桌前,低頭看了看棋盤,斂眸笑道:“五爺怎麽又輸了?”


    “反正也不是頭一次輸,無所謂了。”弘晝悠悠喝了口茶,便稱天色已晚,他也該迴府,明日清晨再過來,和他們一起入宮,最後還不忘問道:“我要的點心你家廚子可都準備好了?”


    “在這吃也罷了,還兩大盒子的帶走。”玹玗笑著睨了弘晝一眼,笑道:“兩大盒桃花糕,已讓他們送到門房,我吩咐上夜的小廝誰你過去,反正幾步路,也免得勞累五爺了。”


    弘晝笑著拱手謝過,又對弘曆眨了眨眼睛,露出邪魅一笑,才徑自離去。


    玹玗微微一怔,低聲問:“爺今晚留在這邊?”


    “月下賞荷別有韻味,隻是還卻一曲『雲水』。”對她的問題,弘曆依舊不答,視線早已轉向一旁的古琴。


    婉約淺笑,薄妝粉麵在這月色下更顯嬌媚,玹玗坐到古琴前,素手撥弦弄音。


    微風下,竹枝沙沙應和,柳絛清姿拂動,小荷氤氳在嫋繞的水霧中,偶爾還能聽到幾聲蟲鳴。


    琴瑟再禦,歲月靜好。


    弘曆小啜了一口茶,緩緩合上雙眼,聽曲,卻眉間暗凝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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