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柳瀟湘修篁碧,沛澤汀蘭馨芳意。


    幾樹飛花清姿舞,一曲幽笛醉心濗。


    ……


    西華潭滿布芳華,靜雅的荷花亭亭玉立,碧葉連天一片,蟲鳴讓人心也漸漸變得浮躁,不知不覺快到立夏。


    “姑娘今天迴來又晚了一刻,換身衣服快去養心殿吧。”雁兒笑盈盈地說道:“歡子已經過來傳話,說皇上就快下朝了。”


    若按照原本計劃,她們最多迴宮住半個月,可弘曆不放玹玗走,暢春園那邊又沒人來催,她們就一直住到現在。


    玹玗輕輕歎了口氣,隨手將一個銀絲編成的香囊往炕上扔去,趕緊洗了把臉,問道:“五爺可有把壽康宮的擺件清單送來?”


    “沒有。”雁兒搖了搖頭,莞爾笑道:“依我看是皇上不想放你走,所以故意讓五爺拖著,剛剛小安子還去壽康宮轉了一圈,說工程已經差不多,清掃幹淨,再掛上各種簾子和幔帳,就可以住人啦。”


    “說起這簾子,讓我想起一件事。”玹玗指了指書案上的木匣,吩咐道:“宮裏珍珠翡翠的簾子不少,可未必合太後心意,前日我繪了幾張圖,你一會送到內務府造辦處去,讓他們照著圖製出一掛來,用於壽康宮的佛室。”


    雁兒笑著應下,又從一個剛送來的箱子裏,取出一件月白色直徑地納紗銀蝶單衣,捧到玹玗麵前,“這箱衣服內務府剛送來,是之前太後吩咐下的那些生辰禮,還有已整箱的首飾。我瞧著這件月白色的你應該喜歡,隻是配這身衣服,還真得謨雲公子送的那套月光石木蘭花簪。”


    “你可別給我找麻煩了。”玹玗無奈地歎了口氣。


    這段時間她佯裝養病,活動範圍僅在慈寧宮和養心殿,平日除了弘晝常來,就要數謨雲跑得最勤,每逢早朝的日子,就約她去西華潭邊放鷹,謨雲也不知從哪弄來的海東青,但品種不及玉爪將軍好。


    將衣服放到炕桌上,雁兒注意到那個銀絲香囊,便撿起來細看,“定然又是謨雲公子送的,最近他可是殷情緊,你不如直接跟他明說吧。”


    大半個月來,隻要玹玗和謨雲見麵,總都帶迴些小玩意,倒也並非什麽名貴的東西,但難得工藝極為精巧,凡女孩子見到都會喜歡。


    偏玹玗的心不在謨雲身上,也就不稀罕這些物件,每次拿迴來便隨手一扔,


    “暫時不能說。”玹玗眸色沉凝,不禁喃喃低語,“最好讓他自己發現,我隻當他是大哥,從來沒有過別的情愫,自己想通了離開。”


    “這又是為什麽?”雁兒冷眼看著,玹玗並非是想留著謨雲為後路,那就沒必要小心應對,便是謨雲鍥而不舍,隻要說出弘曆來,天下間還有誰敢和皇上搶女人。


    “當然是為皇上啊。”望著鏡中的自己,玹玗滿意一笑。“謨雲現在是禦前侍衛,皇上身邊得有靠得住,又肯為他拚命的人。”


    “麻煩,隻怕再糾纏下去會不好收場。”雁兒真是弄不明白,玹玗那顆心是怎麽長的,昨晚還能輕輕鬆鬆談論明年秀女大選的事情。


    玹玗眸中閃過淺笑,依著弘曆的性子,定會在明年的秀女中選才德兼備者,指給謨雲為嫡福晉。


    而她,隻要父親的冤案未翻,就不可能嫁給皇族,否則就憑謨雲這股熱情勁,不早磨著康親王到禦前請旨賜婚了,哪裏隻會讓康親王福晉去打探太後的口風。


    “不好收場的事情還多著呢。”蓮子從內務府領了夏衣迴來,托盤的最上麵還放著一封書信。“暢春園送來的,大阿哥每天一封書信,竟然不是送去儲秀宮,而是給姑娘,隻怕那天貴妃娘娘會吃味,屆時有多個麻煩。”


    其實不僅是玹玗,就連雁兒和蓮子都看出永璜的心思,不過當他還是小孩子,再過幾年長大些,有了貼身宮婢,或許這心也就散了。


    玹玗接過書信,隨意看了一眼,淺笑道:“沒什麽,和之前一樣,隻是說前一天的功課心得,和暢春園發生的事情,不過倒是有件趣事。”


    雁兒和蓮子相視一望,異口同聲地問道:“什麽?”


    “皇後的妹妹,薩喇善貝勒的嫡福晉,隨著其婆母到暢春園小住避暑,還是應太後的邀請。”玹玗微眯的眸底,透著嬌柔且邪魅的笑意,上次薩喇善為巫蠱之事來這院子,她就從其處事態度看出,甯馨和甯馦姐妹不和。


    看樣子,她也應該主動請旨,早些返迴暢春園,否則有些事恐怕會被攪亂。


    到養心殿時,內禦膳房的奴才已經開始擺膳,正殿的書案上放著厚厚的一疊科考答卷,弘曆興致缺缺地翻看著。


    聽到腳步聲,抬頭見她那一身月白色的衣裳,唇畔含著似有似無的笑意,問道:“怎麽現在才過來,做什麽呢?”


    這些日子她天天被弘曆拘著,早起和他一起練功,如若不在朝日,她就得一直待在養心殿。不過也因為白天沒法去處理壽康宮的事務,晚膳過後她就會匆匆離去,總不能一直讓他禁著守齋。


    後宮佳麗,粉黛三千。


    雖然嘴上可以說得輕鬆,但總要眼不見才能心靜,否則也會有酸酸的感覺。


    “今日陪謨雲公子訓那隻海東青就耽誤了些時間,出門前又接到永璜送來的書信,所以才遲了片刻。”玹玗毫不隱瞞和謨雲見麵的事情,且永璜的書信會有什麽內容,隻要他想知道,她也瞞不住。


    “他每天不就是告訴你讀書心得嗎?”弘曆眉宇微蹙,臉色也沉了一分,低喃道:“肯用功讀書倒像是為了你,也不見他有任何書信給貴妃。”


    玹玗低眸一笑,想到初遇永璜時的那番對話,忍不住調侃道:“永璜小小年紀,四、五歲上下時,嘴上就跟抹了蜜似的,還說什麽‘有酒窩的女孩最好看’,也不知道是誰教的。他從小就喜歡跟著我和涴秀姐姐,之前喚涴秀姐姐‘姑姑’,喚我卻是‘姐姐’,就為這輩分上的差異,涴秀姐姐沒少生氣,我也是花了好一番教育,才把他糾正過來。”


    清明夜,永璜遭到一番言辭指責,也鬧了幾天脾氣,但始終是個孩子,短短三天就自己憋不住,全當那夜的事情沒發生,還和舊時一樣。


    弘曆濃眉一挑,笑道:“怪爺囉?”


    玹玗點點頭,臉上的笑意斂去,凝眸道:“爺,永璜今日少來的書信中說,皇後娘娘的妹妹,隨其婆母住到暢春園了。”


    “嗯。”弘曆隻是淡淡地應了一聲,似乎早已知曉此事。


    “莫非是爺的安排?”玹玗不明白他行此一招又有何意,甯馦若為太後所用,隻會把眼下的局麵攪得更混亂,太過打壓皇後對他而言並非好事。


    “是太後主動提出來,我隻是順水推舟罷了。”拉她到身邊,弘曆輕點了一下她的鼻尖,笑道:“爺這個小姨子,對你而言會是好幫手,她雖與嫡母不和,行事卻很有分寸,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嫁給薩喇善後,全心都係在夫君身上,夫君的前途才是她最看重的事,所以她會幫你,而不是靠攏太後。”


    “幫我……”玹玗心中一怔,默了半晌才點頭道:“我明白了,但爺為什麽那麽肯定,她不會出岔子?”


    她依稀聽聞,甯馦乃庶出,出嫁前在府中受過不少委屈,前段時間薩喇善差點被調升寧古塔副都統,好像就是富察老大人所提出,甯馨似也有隨聲附和,想必是因此姐妹之間嫌隙加深。


    “白玉折扇背後的故事,她也知道,但多年來都守口如瓶。”拉著她的手緊了緊,弘曆斂眸輕歎了口氣,又抬眼凝望著她,解釋道:“爺不是想利用你,隻是有些話……”


    “我知道。”玹玗淺笑著打斷他,柔荑覆上他的手背,誠懇地說:“君臨天下,無奈卻比平常百姓更多,爺在權衡下所作出的犧牲已夠重了,玹玗無能,沒法搬走壓在你心中的巨石,可做的就隻有管好自己,且我並非以德報怨之人,那夜的言行應對也是出自本心。”


    弘曆眸光溫柔地緊鎖著她,伸手撫上那微紅的臉頰,輕輕淺淺地吻落在她額頭。


    有種難以言說的感動在心裏蔓延開來,他明白,對她,今生今世是不可能放手了,無論付出多大代價,都要將她留在身邊。


    紫禁城內的前路荊棘滿布,但隻要他有一口氣在,就會盡力為她披荊斬棘。


    自從玹玗迴宮後,弘曆幾乎都是在養心殿批折子,而她多數在後殿看書,倒也不影響大臣往來。


    “反正你也是看書,不如幫爺一個忙,把這些入選二甲的都看一看,挑出你覺得好的來。”弘曆指著桌上那一疊科舉考卷,深邃的瞳眸仿佛凝著薄冰,冷笑著問道:“這次主考官是鄂爾泰,他選出來的三鼎甲你覺得能用嗎?”


    既然鄂爾泰是主考官,必然又和以前一樣,為了鞏固在朝中的勢力,要不停培植能為其所用的新人。


    “難怪爺下了朝就在看這些卷子。”玹玗撇了撇嘴,緩緩蹙起眉頭,為難地說道:“可是科考的八股文章我也不懂,如何分辨好壞,而且這是朝廷政務,我不敢涉及其中。”


    “爺隻是讓你看文章,挑出喜歡的來,又沒讓你選拔人才。”弘曆臉上的嚴肅褪去,視線往門外瞄了一眼,悠然笑了笑,命李懷玉和歡子把卷子都搬去東暖閣。“爺每天有這麽多奏折要批,若要親自看這些卷子,恐怕今晚是沒得睡了。”


    “好,我這就去看。”弘曆這是抓住了她的軟內,嘟著嘴轉身向東暖閣走去,低喃地抱怨道:“隻怕看不到幾篇,我就會睡著。”


    李懷玉已備下了茶點,還焚了一爐有提神醒腦之效的熏香,確實很周到。


    果然,才剛看到第三篇,她就已經有種想死的感覺,上下眼皮也開始打架,這些八股文章千篇一律,辭藻幹澀無味。


    此時,鄂爾泰來到殿外,稱有苗疆軍情急報,弘曆也沒示意李懷玉把東暖閣的門關上。


    可李懷玉的動作卻比鄂爾泰慢了一步,見玹玗坐在東暖閣,鄂爾泰已是心中不悅,又發現她在看科考答卷,頓時麵黑如玄鐵。


    “皇上,大清的老祖宗規矩,後宮不得幹政。”也不急著說苗疆的戰況,鄂爾泰陰沉著臉,“況科舉考試乃為國選才之大事,皇上豈可讓一個無知女子……”


    “科考試卷上有朝堂政務嗎?”弘曆冷冷一勾嘴角,打斷其言,寒聲道:“既然你說她無知,那朕讓她多讀點文章,長長見識,有何不妥?”


    東暖閣內,玹玗聽著弘曆的這番話,心底不禁疑雲叢生,悄悄躲在門內側,偷瞄中正仁和堂的動靜。


    “呃……”此刻,鄂爾泰也察覺有些不對勁。


    “小玉子,把剛才在殿外探頭探腦的那個奴才,直接拖出去杖斃,讓在養心殿當差的都看著。”弘曆一掌拍在桌案上,目光陰鷙地瞪著鄂爾泰,警告地說道:“後宮不得幹政,外臣也不得結交內監,朕今日不審那個奴才,已是皇恩浩蕩,仁至義盡,皇阿瑪點你為輔政大臣,朕的家務事,卻不在你職責之內。”


    “老臣惶恐”鄂爾泰強壓著心中的憤恨,看似恭敬地跪在禦前,但刻意加重“老臣”這兩個字的音調。


    玹玗無聲的清冷哼笑,鄂爾泰縱然智者千慮,卻失落在最關鍵的一點上,弘曆畢竟是雍正帝的兒子,沉穩內斂,喜怒不形於色,但行事果斷剛毅,和年輕時候的雍正帝無二。


    對此,霂颻看得通透,曼君也心知肚明,就連毓都因此而忌憚弘曆。


    可惜鄂爾泰這位朝堂上的老臣,與虎謀皮十三載,自命不凡,終究低估了新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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