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絡羅府的密室中有什麽?


    此前弘曆雖然沒來過,但郭絡羅家被抄的金銀錠子,還有穀兒的珠寶首飾,都是李懷玉親自抬進去,鑰匙也由其管著。所以他聽到的迴報,密室之前是空的,也不見有擴建的痕跡。


    所以,年希堯究竟在這府上何處動土,至今都還是個迷。


    “不開箱檢查一下?”弘曆看了看,箱子上封條未撕,入宮之後應該無人擅動,但保不齊九門提督抄沒時,會有官差衙役偷藏物件。


    “就是打開來看,我也未必知道,東西是不是齊全。”玹玗柔柔一笑,“額娘嫁過來時,郭絡羅家雖敗落已久,可好歹也是隨龍入關,哪還能沒有些壓箱底東西,台麵上擺著的,或是有過我眼的,我能記得,可那些長年存在庫中,怕是隻有額娘才記得。”


    “這府中的賬本難道你不曾看過?”弘曆好奇地看著她,高門大戶的旗人女孩都是打小就學著管家,何況她跟著毓媞的這些日子,凡有賞賜、賀禮的出庫入庫,記錄造冊等事務,她都辦的老練妥當,豈會不是從小就學過。


    玹玗瞳眸澄澈,坦然迎上他的視線,慧黠笑道:“當然看過,從八歲開始,府中存銀多少,每日支出多少,每月家丁婢仆的俸錢總共發放多少,每年佃戶該交租子多少,放出去的銀錢按月該收多少利,按年又該收多少,這些額娘都交給我了。可還沒到我管家,豈會告訴我府中存著的那些老舊首飾都有什麽,有多少綢緞和皮草,又有多少藥材香料?”


    她迴答得如此直接,倒讓弘曆有些意外,心思一動,似有意考驗地問道:“那就看看存銀有沒有少吧。”


    “那就更不用看了。”玹玗盈盈笑著,語氣十分淡然。“小時候就聽額娘說,當官的最喜歡接抄家的差事,官差衙役不敢拿大件的物品,但項鏈、戒指、手鐲誰不悄悄往袖子裏塞,金銀錠子更是不用說,能摸幾個是幾個,偷這些不過是為了補貼家用,或討好女人什麽的,是在不值得去追迴來。若讓我清點,果真少了些又如何,難不成還賴著讓爺賠我?這府裏一年多的花銷,想必都不止那個數了。”


    弘曆深深一笑,沒想到她心清目明,處事考慮周全,還如此大氣,“那以後爺把南庫的鑰匙交給你管著。”


    “南庫的鑰匙不是在五爺手中嗎?”玹玗詫異地仰頭望向他,又低眸一笑,“我可不夠膽搶五爺的差事。”


    “不是搶,是幫。”弘曆淡淡一搖頭,歎道:“皇阿瑪那樣厲害的人,南庫都會丟東西,這事五爺已經在查,但他是什麽脾氣你還不知道,所以要有個人幫他周全,你心細,幫他看著點,有能用之人就放過,。”


    南庫,在內禦膳房以南,乃是皇帝的私庫。裏麵存著的物件,都是皇帝的心頭好,凡古玩字畫、玉器擺件、珍寶首飾無一不是精品,能從南庫偷出東西的人,必然也來頭不小。


    說來是也巧合,前幾天弘晝的妻妾尋找合適的賀禮給甯馨,京城幾家珠寶店送去首飾的時候,正好弘旺在和親王府做客,一眼就看出,當中有套翡翠頭飾乃當年聖祖惠妃之物。弘晝不動聲色的抄了那幾間鋪子,果真尋出不少宮中物飾,眼見就能辨認出的:有當初聖祖良妃送給晴嵐的羊脂白玉鏤雕鐲,還有敦肅皇貴妃用過的金鑲龍鳳戲珠翡翠鐲。


    據弘晝的查問,這些都是近兩年有人拿來賣的,聽聲音尖細,像是從宮中出來的人,但這些首飾貴氣,且要價也不高,又說是康熙朝時賞出來的物件,這些老板才夠膽收購。


    “前兩年能自由進出南庫的人,好像隻有蘇培盛、陳福和張保?”玹玗垂下眼簾,在心中猜測著,那時候雍正帝服用丹藥愈發頻繁,這三個大太監應該是洞察先機,才敢下手偷盜。


    “帶出去的都是些小物件,且這三個人,宮門守衛不會搜身。”弘曆神情淡然,卻冷聲笑歎道:“還真的挺會偷,拿的多為康熙朝,或雍正朝早期的物件,真以為不會有人查。”


    “爺不是說留著陳福有用嗎?”玹玗眸光一閃,蘇培盛去了泰陵,張保死了,真查南庫失竊的案子,罪名還得扣在陳福頭上。


    弘曆的唇角雖然掛著淡笑,聲音卻冷了許多,“他的手伸得太多,還敢勾著寧壽宮,那就非除不可,但得有個合理的由頭。”


    “為什麽不由太後下手呢?”當初她提議去暢春園小住,就是讓毓媞能隨意找個由頭,把雍正帝留下的兩個太監除掉。


    弘曆眸色冷凜,沉聲道:“隻怕太後現在不想除掉陳福。”


    “我明白了。”玹玗瞬間意會,忍不住輕輕搖頭,“太後真是煞費苦心。”


    陳福如今八爪魚一般,牽連著儲秀宮和寧壽宮,隻要挑起甯馨的仇恨,她就得為了自保,老老實實的依附著毓媞。


    “誰讓你太聰明,太後既想用你,又不能放心。”弘曆在她粉嫩的臉頰上輕輕一擰,眼中滿是寵溺,一轉話題笑道:“你那屋子也太素淨,怎麽看都不像是格格居住的寢殿,等過段時間迴宮,自己去南庫挑些擺件字畫。”


    “還是算了吧。”玹玗嬌俏一笑,故意撇了撇嘴,說道:“現在已經夠招人恨,若再被人看到我從南庫取東西,那還得了。”


    “好,你自己去看,喜歡什麽告訴五爺,讓他幫你取。”弘曆想了想,又道:“宅子能還給你,但田地產業一時間沒法安排,現在這府裏是隻出不入。上上下下這麽多人,每月花銷都讓五爺從內務府支,這已經安排好了,小玉子會按時送來,如果以後還要添什麽花錢的事項,你跟五爺說一聲就行,他會幫你處理。”


    “其實不必,我讓爺養著倒也不覺得什麽,反正宮裏的人都是內務府發月俸。可我還有個哥哥,日後他迴來,這府裏的一切還得交給他,難道能讓爺再養著我哥哥不成?”玹玗抿了抿唇,感動他的細心,卻也不能讓郭絡羅府變成乾隆皇帝的外宅。“看得見的銀錢就這麽多,但還有是別人專門留給我額娘的,卻不知爺看見後會怎麽處理。”


    說完,玹玗微微閉上雙眼,腦海中浮現出年希堯那琴譜中的某些篇章,半晌才轉頭望向東牆,緩緩走過去,照著琴譜中的提示按下牆磚。


    隻聽“轟”的一聲,東牆右邊有一塊慢慢往後移動,停下後露出一條通道,密室之中竟藏著另一間密室。


    玹玗率先走過去,弘曆跟在她身後,倒不在乎裏麵藏著什麽東西,隻佩服這扇機關暗門的設計精巧,乃是結合了東、西方工藝。


    隨手開啟幾個箱子,玹玗驚訝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知道年希堯留下不少金銀財寶,但沒想會這麽多,不算上那些珠寶首飾,單是黃金就有三萬多兩。


    看來,是因為年羹堯當年究竟斂財無數,才會被雍正帝抄家,不想還漏下這些。


    弘曆拿起一塊金錠,翻過來一看,見到上麵“長沙府天啟元年”的字樣,不禁勾起嘴角,說道:“這些金銀錠子可不到爺來管,但得找間信得過的銀號重新熔鑄。”


    玹玗納悶地也拿起一塊,驚唿道:“這是張獻忠寶藏!”


    “年羹堯任四川巡撫的那幾年間,四川出現過兩次大旱,曾有傳言他在岷江裏尋得不少張獻忠沉銀。”弘曆記得,雍正帝為此也調查過,可大清律法,這些金銀與國家無關,就算年羹堯不上交朝廷,也在情在理。“聖祖爺和皇阿瑪都派人去尋過沉銀,卻一無所獲,隻當是傳說,原來真有此事,不過這裏隻是少數,恐怕不到千百分之一。”


    密室內僅有一張桌子,上麵擺著一個玉匣,內有一封年希堯留給玹玗的信。


    這些金銀確實為年羹堯從岷江所得,當初因為顧忌很多,所以既沒送入京城年府,也沒抬迴總督府,而是安放在彭山的一處私宅內。年羹堯被貶官時,知道大限之期不遠,於是將這個秘密告知兄長,日後年氏一族若有逃出生天者,可憑靠這些財富安穩度日。


    至於這些金銀是年希堯江中所得的多少,信中並未說明,隻讓玹玗安心收著,並說明年氏一族還有足夠錢,供後人生活。


    “這些金銀拿著也不好用啊。”看完信後,玹玗又蹙眉歎道:“若讓民間知道,岷江真有沉銀,還不都紛紛前去尋寶,隻怕會出大亂子。”


    “迴頭讓五爺買一間銀號,問題不就解決了。”弘曆說得十分輕巧,將那些箱子全都蓋上,說道:“出去吧,這地下空氣不好。”


    玹玗有話想問,可朱唇輕啟,卻又淡然一笑,把話咽了迴去,跟他走出密室。


    他們提到弘晝,沒想到弘晝早來了,在前廳已等候多時,還帶著一個糖製的芙蓉花籃。


    雖然玹玗從未說過喜歡什麽花,但瞧著弘曆每次預備的禮物,弘晝也就猜到了。


    “五爺真小氣,過來蹭飯就隻送這麽一個糖花籃。”看這花籃的大小,做工之細致,想必找糖藝匠人都費了許多時間,玹玗隻是故意玩笑而已。


    “迴頭到我府上去挑,喜歡什麽直接抬過來。”弘晝豪爽一笑,郭絡羅府與和親王府都在同一條大街上,中間隻隔著一條小胡同。“反正你又不住府裏,皇兄還得從內務府撥銀子養著,以後五爺天天來這蹭飯。”


    聞言,玹玗和弘曆相視一望,都露出一抹神秘的淺笑。


    郭絡羅府歡聲笑語,黃三準備的生辰宴,更是雕工細膩,拚盤精美,一年四季的花卉都盛在素白瓷盤中,材料雖不及宮廷宴席,卻是花團錦繡美不勝收。


    可在內城的另一所大宅,也是另一個女孩的生辰,在靠近廚房的破舊小院裏,住著這家的姨太太和庶女。


    “今天就委屈些,你想要入宮,咱們就必須住到這個家裏。”說話之人正是無聲無息失蹤的妘娘,這裏勉強算是她的夫家,男人認她和女兒,可正房夫人卻十分厲害,從她們母女入府的第一天,就被扔到此處,連個伺候的婢仆也沒有。


    妘娘怎麽都沒想到,茹逸介紹給她的客人,竟然會是那個在江南發誓娶她,卻又不知所蹤的魏正澤,是個旗人包衣。


    “沒關係,以後入宮,也要吃的清淡些。”同一天出生的熙玥,晚餐僅有普普通通的一碗麵,連點油花都沒有,清寡的有些淒涼。“以前總聽義母教玗兒,在宮裏吃東西,要忌大魚大肉,以免出虛恭惹怒主子。”


    妘娘眼眶一紅,如果不迴這個家,她們母女在外麵也能過得很好。“你真想進宮嗎?”


    “當然。”熙玥不假思索地點點頭,“玗兒如果在宮裏好,我去了就多個照應;如果不好,傷心難過時,總有我能陪著她。”


    原本妘娘是打探玹玗在宮中的情況,但一個偶然的機會,聽兩個聲音尖細的客人議論宮中之事,所提到那個有能耐的罪臣之女好像就是玹玗。


    可那兩人話說的含糊,妘娘又不敢明著問。


    和魏正澤重遇後,是旁敲側擊的打聽過,但魏正澤連連警告,千萬不要和逆黨扯上關係,誰知道宮裏的風雲變化,今天看著風光無限,卻不能保證明日還有沒有命在。


    “那從今天起,你的習慣就得改過來,像個真正的旗人姑娘。”妘娘話語中有些無奈,但並不反對女兒的決定,當年若無穀兒相救,隻怕她早死在京城大街上了。


    “可大娘強勢,我擔心爹會不會為我入籍。”熙玥的憂慮並非毫無根據。


    “不用怕,娘自有法子。”妘娘的瞳眸中透出寒光。


    在郭絡羅府多年,看著穀兒行事決斷,她就算愚鈍,也學到了幾分本事,有自信能把這魏府中的所有人,都變成可利用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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