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子「詭道十二法」曰: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遠,遠而示之近。利而誘之,亂而取之,實而備之,強而避之,怒而撓之,卑而驕之,佚而勞之,親而離之,攻其無備,出其不意。


    這原該用在戰場之上,但若是理解成對招要訣,也能讓人受益良多。


    弘曆劍術卓絕,並能從兵法中悟出要領,確實是個好對手,比起謨雲而言,和他過招更有意思。


    玹玗所學的劍法雜亂,除了父親所授,還有年希堯的招式,和雲織、雲繡的江湖路數,本來無法融會貫通,不想被弘曆用這詭道十二法一提點,竟讓她悟出了許多。


    已學之招式化於無形,無招勝有招,觀敵之招式,妙而應對,絕非死守一條路數。


    而這六十幾個字,更是紅牆之內生存的要訣。


    以前父親讀兵法,她也隻是略略翻看,今日受教方知其中奧妙。


    在宮中求生,自該韜光養晦,就如弘曆所言要知道斂慧,就算有所籌謀,也該蟄伏待機。柔弱婉約是女人最好的偽裝,鋒芒不可外露,方可迷惑敵人,使之無防備之心。就像貓撲食一般,耐得住性子,慢慢地靠近獵物,然後突發猛攻,以最短的時間擊潰敵人,獲得最大的成果。


    除此之外還需懂得製造混亂,讓敵人產生錯誤的判斷,摸不清你心裏的想法,最好是利用敵人的眼線暗樁來達到此目的。


    敦肅皇貴妃飽讀詩書,豈會毫無心機,她得到雍正帝的專寵,甚至連孝敬皇後都得對她處處謙讓,但就是因為烏拉那拉氏的完美偽裝,讓一代寵妃到死前那刻,才知道自己為何折損。


    是人便會有欲望,收買人心是深宮之內千古利用的手段,前朝的官員也好,後宮的奴才也罷,隻要洞悉這些人心中的貪念,許以小利惑之,掌控了對方的欲望,就如同逮住了對方的把柄,待貪婪之徒深陷其中,便可任意操控擺布。


    籬萱作為弘皙在宮裏的內應,她收買人心的法子就是利誘,即使遷居寧壽宮,依舊有不少奴才肯為她傳遞消息。


    製造內亂,離間敵人,更是百試不爽,眼下不就有人想挑起皇後和貴妃之間的鬥爭嗎?隻是手段並不高明,這一招如果用的不好,恐怕會被反噬,若無十足把握,還是謹慎而為。


    而韜光養晦之時,要學的第一個字就是:避。


    硬碰硬絕非上乘之舉,化百煉鋼為繞指柔,是要水滴石穿的耐性,蟻穴潰堤之法,慢慢侵蝕瓦解,讓對方亡於不知不覺中。


    當年毓媞就是用這一招對付皇後,可見其實效非凡。


    但真正高明的手段,還要算“心戰”。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用計擾亂敵人內心,令敵自損消殆。


    佩蘭對付敏芝就是用的此法,奪人性命於無形,且還雙手不沾血,好比諸葛亮氣死周公瑾,自己心若玻璃,能怪得了誰。


    而深宮之內最以逸待勞之法,還是洞悉君心,再離間詆毀、無中生有,使親變為疏,疏則生怨。


    玹玗聽過聖祖良妃的故事,仁壽太後指使聖祖和妃,就是耍得這種手段。


    總是,紅牆內的爭鬥,無論明暗,做到攻其不備,方能出其不意。


    宮中有多少女人能從兵法中悟出此道,玹玗猜想恐怕不多,但她清楚記得,當年母親提到還是熹妃的毓媞,隻有一句話:一個能丟開納蘭先生的幽怨詩詞,轉而研讀兵法戰略的妃嬪,其野心之大,手段之歹毒,絕不可輕視。


    以前她所用的計謀,也和詭道十二法差不多,隻是雜亂無序。


    不過在她領悟到這六十幾個字的精要之後,便能靈活運用,舉一反三且聯環相扣。


    弘曆和弘晝行事加起來,就是一本兵書演繹,看來她得快點熟練要領,才能真正融入他們。


    今日本來就要去承乾宮上演一出大戲,正好給了她一個學以致用的機會,有章法的使用一次。


    冬至過後,荃蕙稱病情反複,故而再次臥床難起,就連太後有恙都無法來慈寧宮請安。


    從養心殿出來,玹玗迴到毓媞跟前,三兩句就把話題扯到承乾宮。稱嫻妃乃是心病,隻因皇上駕臨太少,奴才們也日漸張狂起來,總會有些不好聽的言語流出,所以想請太後多多眷顧。雖然太後身體有恙不能親自前去探望,但若能賞賜些物件堵住奴才們的嘴,對嫻妃養病也是助益。


    聞言,毓媞並未生疑,隻當玹玗是揣摩她的心思,才會對荃蕙有些留意。


    以前她確實隻把荃蕙當棋子對待,可從弘曆登基以後,她似乎在荃蕙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心裏也就真的生出幾分疼愛憐惜。


    既玹玗提到賞賜物件,毓媞沉思了片刻,讓玹玗從妝櫃中取出一個多年不曾開啟的匣子,裏麵裝著銅胎掐絲琺琅背把鏡。


    鏡身呈圓形,照麵是西洋玻璃鏡,背麵正中以掐絲琺琅孔雀圖紋為主,四周圍繞琺琅彩繪芍藥花,嵌透明藍琺琅描金花卉鏡圈。鏡身和鏡柄用卷草紋孔雀綠染牙和刻瓜黃玉珠銜接,柄底端嵌銅鍍金箍,並係有帶綠瑪瑙珠的黃絲穗。


    此等精細做工,一看就是出自內務府造辦處,不過樣式像是康熙朝的風格。


    毓媞說,此鏡是她初封熹妃時,仁壽太後的賞賜。


    西洋鏡比銅鏡更清澈,是要她用此鏡看清楚,自己想要什麽,應該要什麽,什麽才是對自己最重要的,什麽僅僅是浮雲過眼,並不值得苦求。


    領著雁兒前往承乾宮,玹玗還特別點了安祿同行,雖說要以逸待勞,但殺雞儆猴卻也很有必要。


    承乾宮的院子裏,清早就傳出打罵奴才的聲音,不用問也知道,受罰的人正是蓮子。


    “嬤嬤,你是長輩,所以往日無論對錯,我都讓著你,可你也不能這樣無法無天啊!”蓮子一改從前的逆來順受,言辭激烈,橫眉怒目的對著餘嬤嬤,像是故意要激怒對方。


    “放肆!”餘嬤嬤狠狠瞪著蓮子,怒斥道:“你這賤婢想是嫌命長了,今日非好好教訓你不可。”


    蓮子也不繼續跪著,猛然站直身子,傲氣地側著頭,駁道:“雖然包衣奴才終生為仆,但我好歹也是旗人,嬤嬤又算什麽?”


    “你敢跟我強嘴!”餘嬤嬤早已氣得一臉鐵青。


    “強嘴又怎樣,你算什麽東西——”蓮子話未說完,臉上已感到火辣辣的疼痛。


    用藤條打蓮子已經是餘嬤嬤出氣的習慣,今日被這般頂撞,心中憤怒難平,揚手就甩了蓮子一耳光,五根手指痕清晰的出現在凍得微紅的臉頰上。


    忽然,餘嬤嬤被人一扯,“啪”的一聲脆響,剛剛給了別人一巴掌,眨眼間就還到她臉上。


    動手打人的當然不是蓮子,而是早已在承乾門外站了許久的玹玗,等的就是餘嬤嬤給蓮子的那一巴掌。


    餘嬤嬤條件反射,揚起手中藤條,可還沒落下,就被玹玗死死捏住手腕,她怎麽都沒想到,區區一個小姑娘,會有如此力道。


    “宮中規矩可是老祖宗定下的,宮婢都是旗人,所以可罰不可罵,打人不打臉。”玹玗猛地丟開餘嬤嬤的手,聲音傲然冰冷地說道:“本來我也不願意和你這種老奴才動手,可你竟敢擅自掌刮宮婢,就不得不教訓一二了。”


    “這是紫禁城,不是你們那拉府,我們做宮婢的雖然伺候主子,但也受內務府俸祿,是朝廷所雇傭,而非賣身於此。”雁兒站在玹玗身後,冷眼看著餘嬤嬤,涼涼地說道:“且蓮子說得沒錯,你不在旗,有什麽資格已賤折貴?”


    “我可是嫻妃娘娘的乳母……”餘嬤嬤緊緊抓著藤條,手背上青筋冒出,不停的顫抖。


    “那又如何?”雁兒冷聲一哼,譏諷地笑道:“虧得是皇上登基之前,你隨著嫻妃娘娘陪嫁,不然你豈有資格踏入這紫禁城!”


    “行了,別和她廢話。”待雁兒數落了餘嬤嬤一番,玹玗才淡然開口道:“我看蓮子膝蓋位置有水漬,像是被罰跪在雪地裏,又是藤條鞭打,又是賞耳光,我倒想問問,她究竟犯了什麽錯?”


    餘嬤嬤咬牙切齒地說道:“賤婢出言詛咒嫻妃娘娘,難道不該教訓嗎?”


    “蓮子?”玹玗移動視線,柔聲中多了幾分暖意,問道:“你又怎麽說,詛咒娘娘可是死罪啊。”


    蓮子微微一福身,低頭斂眸答道:“迴姑娘的話,因為嫻妃娘娘病情反複,最近太醫開的藥也不見效,奴才心中擔憂,怕娘娘再這樣拖下去,會落得沉屙宿疾,所以和秋月姑姑商量,看是不是要迴明皇上,請禦醫前來診脈。”


    “哦,原來如此。”玹玗冷冷睨了餘嬤嬤一眼,對旁邊站著的承乾宮小太監問道:“秋月呢?把她叫過來。”


    小太監額首領命,剛一轉身,已見秋月從後院疾步走來。


    “見過玹玗姑娘。”秋月禮敬地一福身,忙解釋道:“奴才在後殿幫娘娘整理東西,所以沒能及時前來,還望姑娘饒恕。”


    玹玗凜眸望著秋月,不禁在心中冷笑:果然是鈕祜祿府出來的台麵奴才,又跟在太後身邊多年,竟也會借刀殺人這一招。


    不過無妨,本來今日就免不了要和餘嬤嬤敵對,全當賣秋月一個人情。


    “如果我沒有記錯,在內務府會計司的檔冊上,承乾宮的掌事姑姑應該寫著秋月你的名字?”玹玗眉眼微挑,氣勢不怒自威。


    “是,奴才是承乾宮的掌事姑姑,可是……”秋月話說到一半,麵露難色地望向餘嬤嬤,仿佛有千言萬語,但心有畏懼,而不敢宣之於口。


    “既然你是掌事姑姑,那我就隻和你說話。”玹玗示意安祿,把太後賞賜荃蕙的鏡子交給秋月,又冷聲說道:“今日我本是替太後送物件的,不過遇到這樣的事情,想來蓮子和餘嬤嬤天生相克,不然怎麽一句關心的好話,竟被理解成詛咒嫻妃娘娘。人與人相處也講緣分,正好慈寧宮缺人手,蓮子我就帶走了。”


    “是,全憑姑娘……”秋月應話還未說完,卻被人高聲截斷。


    “玹玗姑娘,蓮子可是承乾宮的奴才,豈能你一句話就帶走,可有太後懿旨?”餘嬤嬤當眼前的人僅是個小丫頭,便趾高氣揚地拉住玹玗的衣袖。


    倏然一旋身,順勢又甩了餘嬤嬤一耳光,這下眾人都傻了,太後身邊向來柔順的玹玗姑娘,兇狠起來可半點不含糊,兩耳光下手又狠又辣,餘嬤嬤左右臉頰都紅腫著浮起清晰的指印。


    “你是什麽東西,竟敢拉扯我的衣裳!”玹玗並未高聲嗬斥,但澄澈的眼眸中透著慍怒。“看你一把年紀,本來想給你留些顏麵,你卻不知好歹,還敢問我要太後懿旨。”


    “奴才賤命,不值得姑娘動氣。”蓮子用自責的語氣說道:“姑娘今日受辱,都是奴才的罪過,不敢再勞姑娘費心。”


    玹玗淡淡看了蓮子一眼,側頭命令安祿道:“你現在就去內務府,承乾宮的這些事報慎刑司處理,我倒是要看看,這宮裏還有沒有規矩,是不是已成了那個老奴才的天下。”


    宮中體罰奴才,得寵或有地位的妃嬪當然有些特權,可說到要奴才們挨打,就得先報內務府,並在慎刑司留下記錄。


    否則,擅自濫刑者,其罪名可不小。


    “等一下。”


    這聲音有些微弱,卻出現得很及時。


    玹玗驀然迴首,見荃蕙臉色略顯蒼白,腳步虛浮地走出正殿,就站在門邊。


    妃嬪的麵子總是要給,一場戲落幕,另一場戲又該上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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