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包不住火,紫禁城裏也沒有能真正掩蓋的事情,隻是看這火以何種形式燒出來。


    涴秀和玹玗整夜未迴蘭叢軒,辰時未過就已經傳遍六宮,有弘曆的暗中設計,又有涴秀的樂意之至,其內容當然沒有牽連上玹玗。


    皆說是端慧郡主情係五阿哥,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所以去五阿哥住過的屋子睹物思人。


    總之,什麽不堪的流言,宮裏的奴才都傳得出來。


    重華宮內,荃蕙又是枯坐整夜,天亮後聽奴才這麽傳,以為昨晚弘曆是去尋涴秀,畢竟身為兄長,表妹德性不當是該盡量規勸教導,估計是涴秀不服管教,惹弘曆生氣,才沒心情陪她。何況佩蘭還提醒過,涴秀深受熹妃疼愛,弘曆對這個妹妹自然會格外上心些。


    如此這般一想,荃蕙憋了整夜的委屈漸漸散去,反而自責不該太過小性。


    不過,流言傳到景仁宮,熹妃倒是發覺了別的深意,但是言之尚早,且也並非什麽壞事,她便不動聲色,靜靜的放眼長看。


    蘭叢軒氣氛古怪,一夜之間就有太多事情讓蓮子她們好奇:玹玗整夜去了哪,為什麽一迴來退了燒,心情也似乎好多了?涴秀整夜又去了哪,是不是真如流言所傳,因為情係弘晝,所以睹物思人去了?


    雁兒被四雙眼睛盯得心裏發毛,隻得擺出掌事姑姑的款,給她們安排下一堆差事,統統都打發出去,寢殿裏就剩下她們三人。


    那些流言蜚語絲毫沒有影響涴秀的心情,不過她卻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左左右右地打量著玹玗,嘴角還噙著一抹古怪的笑。


    “雁兒,過來幫玹玗梳妝。”涴秀突然把玹玗拉到妝鏡前,翻出所有的胭脂水粉,和珠釵佩環,然後轉身到衣櫥前,一口氣把全部衣服都給拽了出來。


    “這是要做什麽啊?”雁兒被這說風就是雨,還不明就裏的吩咐弄得滿頭霧水。


    “涴秀姐姐……”玹玗還沒問出口,就被打斷了。


    “你叫我姐姐就得聽話,叫我格格就得聽命,所以無論如何你隻能讓我擺布。”涴秀把自己一件橙紅色的旗服拿到玹玗身前比了比,滿意地笑了笑,才低聲說道:“我知道今天是什麽日子,本來你該素顏素服,但昨夜那麽一鬧,必定闔宮上下都知道,也有不少眼睛都盯著蘭叢軒,當中免不了有禦前的人。”


    隻怕連弘曆都想不到,涴秀也能有如此細膩的時候,她看似任性所為,實則乃深思之後的周全計策。


    “謝謝。”玹玗淡淡一笑。


    冬月初三是她父親的祭日,又恰逢嶽鍾琪判決下來不久,昨夜之事六宮眾人都有可能相信現在盛傳的說法,唯有養心殿裏的那位,絕對會心生懷疑,並讓人暗中觀察她今日的態度。


    對雍正帝而言,她是逆臣之女;對她而言,雍正帝是殺父仇人。


    且她曾在宜太妃身邊伺候,即便有冒死救駕之功,但人沒死,就有可能隻是苦肉計,雍正帝絕對相信宜太妃有這樣的狠心。


    “格格,梳什麽樣的發髻,上什麽妝啊?”雁兒聽明白了,於是問道:“要不把那個金鎖拿出來戴,反正是皇上賜的,也不會有人敢說玹玗越矩。”


    涴秀點點頭,讓雁兒留下來幫玹玗梳頭上妝,她親自拿著鑰匙,往玹玗的房間開箱取金鎖。


    銀鍍金白玉蝴蝶簪,配橙紅色菊花暗紋旗裝,玹玗一直帶著的是白玉耳墜,所以不用換,當然也不能換。另外配上那副金鎖,和明亮清馨的妝容,看上去儀態萬千。


    “果然是上三旗的千金小姐,稍微一打扮就把我都比下去了。”涴秀看了看玹玗的腳,又找出一雙鞋子遞過去。“我隻穿過一次,覺得有些小,不過你身量隻比我矮一點,這雙鞋應該能穿得上。”


    “這雙鞋可不能穿,如果被人看到,那就麻煩了。”玹玗想也不想就拒絕,花盆底鞋奴才沒有資格穿。


    “怕什麽,皇上不是說過,你和我的吃穿用度一樣。”涴秀激將地說道:“除非你嫌棄這雙是舊鞋。”


    這一招果真好用,玹玗隻能順從,換好鞋子後,跟涴秀一起站到穿衣鏡前。


    雁兒圍著穿戴整齊的玹玗轉了好幾圈,忍不住歎道:“玹玗,你整得可真高,都快和格格一樣了。不過打扮起來,比格格還更貴氣些,更像閨秀。”


    “你找死啊。”涴秀笑瞪了雁兒一眼,又看了看玹玗,不由得點點頭。“是比我更像宮裏的格格。”


    三人正說笑打鬧,李懷玉前來傳話,說景山的臘梅都開了,午膳後弘曆會帶她們過去賞花,讓她們提前準備著。


    今晨他才見玹玗素淨之顏,轉眼就如此明豔,那模樣竟然比弘曆的十位妻妾都強,心底暗暗佩服主子的眼光。


    “小玉子,你傻樂什麽呢?”涴秀調侃地笑道:“這可輪不到你動心思。”


    “奴才哪敢,奴才這就走。”說來李懷玉還是第一件見玹玗盛裝打扮,出門時又忍不住迴望一眼,竟不想被門檻一絆,差點就連滾帶爬的撲出去。


    這不僅引來屋內三個姑娘的朗聲大笑,就連院子裏打掃的奴才都低著頭雙肩不停抽動,李懷玉自知糗大了,麵紅耳赤的迅速跑出蘭叢軒。


    弘曆下了朝,與和碩特額駙阿寶在箭亭閑談了一會兒,見李懷玉前來,才起身離去,並和阿寶約好待會再見。


    “讓你去傳個話,你怎麽滿臉通紅,滿頭大汗。”走出箭亭,弘曆見身後的李懷玉喘著大氣,笑著問道:“涴秀又拿你逗趣了?”


    “是因為……”李懷玉話到嘴邊,又硬生生停住了,露出一個耗子般的竊笑,他還真好奇主子看到玹玗那樣的妝扮會是什麽反應。


    “你傻笑什麽呢!”弘曆微微蹙眉。


    “沒有、沒有。”李懷玉撥浪鼓般搖著頭,笑著迴答:“奴才就是跑得太急了,格格今天忙著呢。”


    猜到李懷玉在搗鬼,弘曆懶得去猜,凜眸問道:“讓你辦的事情交代下去了嗎?”


    “主子放心,知道的三個地方,都派人守著,入夜前定會有答案。”昨夜沒睡過,今早又宮裏宮外的跑,忙成一團,但求今晚能有福睡個舒坦覺。


    弘曆淡淡點頭,邁步向太醫院而的方向走去。


    擷芳殿東院牆邊,狸花剛跳落地麵,就被瑞喜抓住,點點它的鼻子,“又跑到那邊去了,他們給你吃好的,就成天不迴來。”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狸花整日都翻牆去擷芳殿,每次迴來肚子都圓鼓鼓的,吃飽了直接去他床上睡覺,偶爾還勾搭幾隻母貓一起。


    忽然,有腳步聲靠近,來人停在他麵前,抬頭一看竟是弘曆。


    瑞喜趕緊把狸花放到地上,半跪請安,“奴才參見寶親王。”


    “兵部和軍機處商議如何判決嶽鍾琪謀逆之案,是你告訴玹玗的?”弘曆聲音平淡,不溫不火,卻能給人無形的壓力。


    瑞喜愕然抬眼,弘曆深邃的黑眸讓他捉摸不透,忙斂眸恭敬地迴答:“奴才不敢。”


    “本王不管你用什麽手段,通過何種渠道打探這些事,隻因宮中奴才皆靠著消息混人緣。”終於,弘曆臉上浮現出情緒,眸底透著薄怒,警告道:“以後若再有這樣的事情,不準對她透露半個字。”


    瑞喜一怔,竟不知死活的頂撞道:“就算我不說,前朝的事情也會傳遍後宮,玹玗遲早都會聽到。”


    “遲一日,她就少難受一日,少折磨自己一日。”弘曆冷聲說完,又王者般地瞥了瑞喜一眼,才旋身而去,似涼風在人心底留下森寒。


    瑞喜呆呆半跪著,直到狸花蹭他的腿才迴過神,臉上緩緩露出笑意,還慢慢加深。


    因昨夜之事,弘曆再次心生愧疚,所以到荃蕙閣中陪她用午膳,冬月裏選衣料裁新衣,也額外多為她準備了兩匹緞子,還從私庫中尋出一對翡翠手鐲給她,這樣的待遇別說其他侍妾,就連同為側福晉的佩蘭都從未享受過。


    乾西五所又生傳言,並且還汙穢不堪,都說荃蕙是靠閨中手段才鯉魚翻身,但也隻能讓弘曆迷戀一時,絕不會長久。


    暮雲齋裏那些侍妾的譏言,荃蕙聽在耳裏,怒在心裏,但麵上還得忍著。


    而佩蘭卻深知,弘曆對荃蕙從不曾有過絲毫迷戀,隻是太過疏忽才以物質彌補。其實弘曆對每個妻妾都是如此,但求相敬如賓,如果說有些微不同,那便是對她多了幾分欣賞,對嫡福晉多了幾分敬愛,對敏芝多了幾分縱容……對荃蕙則和其他侍妾一樣,僅有責任罷了,若真有多,也隻是幾分無奈。


    說白了,荃蕙終究連弘曆的心門之檻都沒跨過。


    甯馨則以正妻的姿態,嚴厲斥責了私傳流言的奴才,和荃蕙並無過多往來。


    午膳完畢,弘曆就匆匆離去,直接到蘭叢軒。


    當玹玗出現在他麵前,方才明白之前李懷玉那賊頭賊腦原起於何,臉上的表情雖然平靜,唇角卻微微揚起,眸底也含著淺淺笑意。


    “原本就該是這樣。”弘曆淡然一句中,倒是藏了好些意思。


    上三旗貴族千金該這樣裝扮;海殷疼愛女兒,若真是在天有靈,該希望看到女兒開心快樂;而且雍正帝既然賜了金鎖,又特旨玹玗吃穿用度和涴秀相同,這樣穿戴也是常理。


    景山護國忠義廟。


    一路到此,涴秀以猜到賞花是假,讓玹玗能正大光明的祭奠父親,才是真正用意。


    “這裏臘梅開得正好,我還是喜歡聞花香,不喜歡檀香。”涴秀拉住雁兒,轉身向臘梅林中的亭子走去。“小玉子,準備些茶點送來。”


    李懷玉指著亭中石桌,答道:“早備下了。”


    抬眼望了望,涴秀猛然側頭瞪了弘曆一眼,又低眸莞爾,輕歎一聲拉著雁兒離開。


    廟內的關帝像前,早有人等候在那。


    玹玗做夢都沒想到,能有機會見著威震草原的大英雄,定遠營的阿拉善旗郡王。


    英武不凡的阿寶,看著玹玗時竟是滿眼慈色,“你就是海殷的女兒。”


    玹玗頓時糾結,不知該如何稱唿,也不知該如何自稱,心中扭捏半晌,“奴才……”


    “在四阿哥麵前你都不是奴才,怎麽到了我這成奴才了。”阿寶豪氣一揮手,打斷她的話,又道:“我和你阿瑪那是沙場的生死之交,親如手足,不像京城裏這些成天謀算黨爭的文官。”


    玹玗偏頭想了想,淺笑著福身行禮,“玹玗見過伯父。”


    聞言,阿寶朗聲大笑,“這才對嘛!”


    上香祭奠之後,弘曆退到殿外,留阿寶和玹玗私了幾句。


    阿寶關切的詢問她在宮中過得可好,弘曆待她如何,玹玗都一一迴答了。


    臨走前還忍不住歎道:“每次和你阿瑪見麵,他總把你掛在嘴邊,誇你聰明伶俐,不論讀書習武都一學就會。”


    “讀書還行,功夫就不怎樣了,連阿瑪的一分都沒學到。”玹玗謙虛的笑了笑。


    “你弓馬騎射不凡,謨雲那小子可在信中都告訴我了。”阿寶拍了拍玹玗的肩,頗感遺憾地說:“可惜你是個女孩,不然一定帶你去定遠營,親自把你培養成大將。”


    “女孩也能上陣殺敵啊。”阿寶親切的就像父親般,玹玗心裏的緊張全消,衝口而出的話似乎還含著撒嬌之意。


    “是可以,像北宋楊家滿門巾幗,卻是因為男人都戰死了。”阿寶有心透露玹玗上有兄長,卻又不能說得太明白。“平定江山本來就是男人的事,都讓女人上戰場,豈不是讓男人躲在女人身後苟且偷安。”


    玹玗微微額首,她明白話中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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