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樹和嬌爛漫紅,萬枝丹彩灼春融。


    清靜幽雅的院落中,桃花芳香使人醉,春風微涼怡人,點點粉紅隨風飄落。


    “碧桃天上栽和露,不是凡花數。亂山深處水縈迴,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輕寒細雨情何限!不道春難管。為君沉醉又何妨,隻怕酒醒時候斷人腸。”荃蕙把手中詩詞冊狠狠摔倒石桌上,托著下巴抱怨道:“什麽東西嘛!完全不應景,又是為誰開,又是斷人腸,大好春光都被這些文字毀掉了。”


    辜負如此美麗的景致不去欣賞,荃蕙無精打采,百無聊賴望著落花隨流水,還不停地長籲短歎。


    “小姐,這些花都被你歎落了。”餘媽媽無奈地搖了搖頭,她是荃蕙的乳母,自己的兒女和丈夫都已過世,所以把全心關愛都寄托在她親手帶大的小姐身上。


    “四阿哥的行蹤豈會那樣好打聽,去年出征,才迴京不久又隨皇上春搜……”彩繡似笑非笑地說道:“這段日子少出門也正常,府中的妻妾多,總要花時間陪伴。”


    話音剛落,就覺得荃蕙的怒視如箭般向她射來,如果眼神真能化箭,她現在不被萬箭穿心,也被射成刺蝟了吧。


    “我的好小姐,你氣什麽啊!”餘媽媽好笑地問,又暗示彩繡退下,去拿些茶點過來。“男人肯定留在府中陪妻妾,女人才能戰場可爭。”


    荃蕙不明所以,側頭問道:“什麽意思啊?”


    “算老婆子大不敬,小姐瞧瞧五阿哥府上,不就明白了。”餘媽媽低頭一笑,小聲說道:“五阿哥流連風月之地,終日在外遊蕩,府中的兩位福晉打扮得再花枝招展都是白費,沒人欣賞又有何用。”


    荃蕙敲了敲石桌,仿佛明白其中意,“我懂你的意思,但你知道我的心思嗎?”


    “小姐,那些才子佳人花前月下、偶然相遇、驚鴻一瞥、私定終身、隻是戲文上瞎編的。”彩繡將一碟桃花糕放到荃蕙麵前,心裏還不停的嘀咕著,這真是著了魔,為了招桃花,又是桃花茶、桃花糕、桃花妝,別最後落得桃花劫,那才哭都來不及。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想什麽。”荃蕙目光淩厲地瞪著彩繡,“你一定在心裏說:祝英台殉情化蝶,崔鶯鶯慘遭拋棄,劉蘭芝投水自盡,杜麗娘鬱鬱而終,李香君肺癆成疾……”


    “沒有、沒有。”彩繡慌忙擺手,搖頭如撥浪鼓,“奴婢想得是陳妙常、霍小玉,不管過程怎樣,但結果總是很圓滿。”


    “這還差不多。”荃蕙滿意地點點頭,慢條斯理地拿起一塊桃花糕,細細品嚐她的精心之作,還不忘佩服自己出得廳堂入得廚房。


    滿院紅香醉如詩,風舞傾城為誰癡。


    人間四月桃花絢爛,若任憑這嬌嫩的紅香入泥化土,豈不糟蹋了花語的卿思牽絆。


    醫書上有記載,桃花可以入藥,既然能吃,那不如做成糕點,將桃花瓣和牛乳一起打碎,加入杏仁、核桃、冰糖等,這甜中帶苦的滋味,就如相思情般繞心,還能留淡淡清香於齒間。


    當然,真正實現她這個想法的人,是家中養的好幾個廚子,多次失敗後,終於做出了眼前這種味道極妙的點心。


    “小姐,你要嫁到宮裏,這些情愛戲、荒誕書,定要少看!”餘媽媽語重心長地勸道:“若是王府還好說,可四阿哥是住在紫禁城,宮裏的女人要端莊典雅,要像個閨秀。”


    荃蕙一拍石桌,抗議道:“我哪裏不像閨秀啦?”


    “據了解,四阿哥的嫡福晉,可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當今皇上都讚賞的才女。”餘媽媽不得不誠實地說道:“可小姐你呢,樣樣都是半桶水,也不在女紅方麵用心,成天就看些沒用的閑書,性情都歪了。”


    “又嘮叨。”荃蕙不耐煩的撇過頭,雖然她是小姐,但餘媽媽的管教隻能聽著。“說不定四阿哥不喜歡那種千篇一律的女人呢?”


    “可聽說嫡福晉最得寵,四阿哥對她疼愛有加,其她侍妾也極為敬重,就連奴才都讚不絕口。”彩繡又不知死活地衝口而出。


    荃蕙驀然迴頭,眼神兇狠得都能殺人,“彩繡,你皮癢——”


    罵人的話還未出口,就見一個小廝匆匆向她們跑來,已經嚇得躲在餘媽媽身後的彩繡探頭說道:“小姐,定是好消息。”


    小廝跑到荃蕙跟前站定,氣喘籲籲地說在城南見到寶親王與和親王,所以趕緊前來迴報,現在二管家還在那邊盯著。


    荃蕙聽了,立刻拉著彩繡迴房梳妝更衣,又讓小廝打點車馬,也不顧餘媽媽的阻攔,急著去上演一段偶遇的戲碼。


    作為過來人的餘媽媽,望著荃蕙遠去的背影,視線移向隨水而去的花瓣,是滿心無奈。


    仿佛滿院飛花都在輕歎: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京城的廟會可不僅僅是一年一度。


    除了春節、元宵節、和二十四節氣日,還有些特殊的日子。


    一般會期在十到十五天之間,而京城的寺廟多,隆福寺、護國寺、白塔寺、東嶽廟、財神廟等等,所以各類廟會幾乎天天有,甚至一天不隻一處。


    市井百姓都喜歡逛廟會,兒童玩具的攤位最花哨,種類繁多又製作精巧。


    耳邊傳來“嗡嗡”聲,讓涴秀好奇的在人群中穿梭,尋找聲音的來源。


    隻見被人群圍著的表演者,用兩根小竹棍拴線,抖動著一個木製的玩意,花式動作就像是雜耍,惹來眾人鼓掌。


    “那是什麽啊?”涴秀從來沒見過,隻能拉著玹玗問。


    “空竹。”玹玗笑著迴答,這是春日裏京中孩子最喜愛的玩具,因為製作簡單,動作技法繁多,所以廣受歡迎。


    “你會玩嗎?”涴秀覺得有趣,吩咐李懷玉買兩套帶迴宮。


    “不會。”玹玗搖了搖頭,其實她連踢毽子都不會,從小要學的東西太多,根本沒有時間玩,就算消遣也是選九連環之類。


    涴秀拉著玹玗各處攤位跑,李懷玉就追在她們身後掏銀子,還要負責拎東西,光是麵人就買齊了十二生肖,轉身就在畫糖攤位拿了一對花籃,李懷玉還沒來得及付錢,涴秀又喊著要買吹糖人攤位上的一對糖燈籠。


    “少爺,小的真拿不動了。”別人都是開開心心,隻有李懷玉一副苦瓜臉,晃著手中將空的錢袋,向弘曆討饒道:“少爺行個好,就勸勸小姐,別買了。”


    “行了,你先把東西拿到五爺府上,然後來太白居找我們。”見前麵兩個小姑娘滿臉興奮,弘曆隻是淡淡一笑,如果她們喜歡,就算買下所有攤位都行。


    這吩咐簡直就是放生,李懷玉趕緊額首,趁著涴秀還沒迴過頭,一溜煙的跑了。


    苦力沒了,弘曆和弘晝又一副自己買的東西自己拿的大爺樣,涴秀隻好打消繼續亂買的念想,可剛一轉頭,又看到套圈的攤位,那些泥娃娃圓乎乎的,一個比一個可愛。


    摸了摸口袋,涴秀才想起來身上沒帶錢,拉了拉玹玗的衣服問:“你有沒有帶錢出來?”


    “沒有呢。”玹玗搖搖頭,笑道:“跟著兩位爺出來,哪還用得著帶錢。”


    轉頭看著弘晝一臉奸笑,涴秀抿抿唇,走上前去,向他一攤手,“我和玹玗要去玩套圈。”


    想起去年元宵節,涴秀和玹玗的套圈成果,弘曆不禁失笑,“過會兒再玩,小玉子不在誰幫你們拿東西。”


    “你們倆就放過人家小本生意吧,又想用二十個圈把人家的東西全套走啊。”弘晝也笑道:“還有,你自己看看都什麽時辰了,大小姐不餓,我和四哥追著你們跑,早餓的前胸貼後背啦,先吃東西行嗎?”


    弘晝此言也不算誇張,清早和弘曆主持祭祀,早膳都沒吃,結束後也沒顧得上用點心,就立刻換了便裝帶她們出來。


    “我怎麽知道什麽時辰。”涴秀哼了一聲,掉頭就走。


    弘晝一把抓住她,展開她的手掌,將一塊懷表放在她掌中,溫言道:“這個給你,以後就知道了。”


    “給我的?”愣愣地看著手中懷表,涴秀突然覺得心跳砰亂,好像有股難以阻止的情愫要破繭而出,可還未來得及抬頭感謝,弘晝已經跨步向前走去。


    玹玗側目瞧了瞧,雖然不如弘晝那塊考究,可這塊鍍金琺琅扇形懷表一看就是女孩用的,正麵凸起的鮮花女神圖圓形蓋下是表盤,按表柄處表蓋即可打開,露出白色琺琅雙針表盤,樣式精致秀氣,想來也花了他不少時間去搜羅。


    弘曆淡淡一笑,深深望了弘晝一眼,收迴視線對涴秀和玹玗說道:“走吧,五爺在太白居訂了位,那可是京城最有名的溫州館子,我們去吃鮮活鰣魚。”


    李時珍的《本草綱目》中有記載:初夏時有,餘月則無,故名鰣魚。每年蓬春夏之交鰣集群由海溯遊江河產卵,體內脂肪豐厚,肉極鮮美。


    鰣魚與黃河鯉魚、太湖銀魚、鬆江鱸魚並稱“四大名魚”。早在漢代就已是讓人垂涎的美味珍饈,從明代萬曆年間起鰣魚成為貢品進入紫禁城,康熙年間又被光祿寺列為宮廷中的重要菜肴。


    據說,立夏節後鰣魚骨硬,味道會大不如前,東漢名士嚴子陵就因為難舍鮮活鰣魚的美味,而拒絕了光武帝劉秀入仕之召。


    雖然送鮮活鰣魚入京不算難事,但要恰好在這個時間段,卻十分不易,所以能在立夏當日吃上鰣魚者,都是極致的富貴雙全之人。


    弘晝走在最前麵,涴秀把玩著懷表跟在其後,弘曆和玹玗並而行,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這詩詞書畫。


    “幹嘛,是不是預訂了什麽繡品,送給你的紅顏知己啊?”見弘晝停在一間繡莊麵前,涴秀酸酸的打趣。


    “不是我。”弘晝望了一眼後麵的弘曆和玹玗,解釋道:“月前四哥托我找人繡一幅西湖十景圖,說是要做成繡屏,這東西很考繡工,我想著也就這家最好。”


    “可惜,東主有事,歇業三日。”此刻涴秀覺得被個嚴厲的老先生盯著讀書還是有好處,至少這八個字她全都認識,頗有成就感的笑了笑,但轉念一想,又悶悶地問:“你怎麽知道這家繡工最好,不會繡娘也是你的知己吧?”


    “要繡全西湖十景哪有這麽快,隻是經過想順道看看進度。”弘晝無奈的一翻白眼,她是真的對女紅沒有半點認識,這繡和畫可完全不一樣。“而且天氣漸漸熱了,這家的雙麵扇片繡的不錯,你和玹玗丫頭要是喜歡,就每人挑一張。”


    “你還沒迴答我問題。”涴秀可沒那麽容易被他岔開話題。


    弘晝幹咳了一聲,瞎編道:“這家繡莊原來的老板是我朋友,後來離開京城,就把店盤給了一對江南來的母女。”


    “不對啊,四哥要做繡屏,吩咐內務府造辦處就行啦,宮裏什麽好絲好繡好工藝沒有啊?”涴秀猜著其中定有玄機。


    “就是不想讓宮裏人知道。”弘晝神秘一笑,望了望慢慢靠近的弘曆和玹玗,做出一個禁聲的手勢,叮囑道:“別再問了,以後找時間告訴你。”


    涴秀隻得怏怏地點點頭,跑到玹玗身邊抱怨他們走的太慢了。


    “見你和五爺聊得開心,所以故意走慢了幾步。”玹玗嬌俏一笑。


    “我哪有和他聊天。”涴秀懷疑地睨著弘曆,說道:“明明是你和四哥談笑風生,都完全不理我,現在還倒打一耙。”


    偷瞄了弘曆一眼,玹玗低眸淺笑,適逢春夏交替,因提到鰣魚而聯想到這時節江南風光最妙,西湖十景中蘇堤春曉才過,柳浪聞鶯正好,曲院風荷將至,於是不由得以那些前人的詩詞感慨。


    這不是她第一次和弘曆說到江南,卻是他又一次承諾定會帶她遊遍江南。


    想到他方才那鑒定的語氣,心裏就覺得好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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