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白蹄騅和玉雪霜都是良駒,可直到承德近郊才終於趕上弘曆與弘皙,還是他們察覺到涴秀的海東青,所以停在茶鋪歇腳的情況下。


    見兩個小姑娘不帶隨從,就這麽一人一馬的跟來,弘曆原本凝重的臉色直接變得鐵青,那冷峻嚴肅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栗,就連向來天不怕地不怕的涴秀,麵對這樣默而不言地怒視也不知所措,隻能向弘晝投去求助的目光。


    弘晝無奈地搖頭一歎,把涴秀拉到旁邊,沉聲責備道:“你是真的那麽高估自己,還是完全沒腦子,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還拉著玹玗小丫頭,如果皇阿瑪問責起來,你是格格什麽都不怕,她該怎麽辦。”


    “你可以說我有勇無謀,但玹玗不是啊。”涴秀嘟著嘴,把之前玹玗找得借口原話複述了一遍,“去皇上麵前迴話的人是謨雲,有他幫忙作證,還有什麽好怕的?”


    “你們瘋了?居然還拉上謨雲……”弘晝被她們所謂的好借口弄到氣結,瞄了一眼弘曆,又說道:“胡鬧也要有個分寸,如果你們在路上發生任何意外,我和四哥怎麽向皇阿瑪解釋,怎麽向熹妃娘娘交代?”


    “你很想我們發生意外啊!”麵對弘晝,她是沒有半點畏懼之心,就算知道自己沒理,也會硬找出理由,還不饒人。“皇上不迴宮,要我們直接去圓明園,可我擔心永璜所以就追來了,而且那時候你們剛走不久,誰想你們跑那麽快,害得我和玹玗馬不停蹄,差點累死。”


    “那也該帶幾個人跟著,掉陷阱那晚發生過什麽事,你們倆都沒記性嗎!”說來,從涴秀入宮那日算起,這還是弘晝第一次這樣嚴肅的對她。


    “帶人?如果真能正大光明的走,我們又何必找借口。”非但不領情他的關心,涴秀反而一瞪眼責怪道:“誰讓你和四哥不說一聲就跑了,我和玹玗追得那麽辛苦,有危險也是你們造成的。”


    “你現在還倒打一耙啊!”弘晝拿她沒轍,隻能一咬牙,轉頭灌了幾口茶消火。


    看著那兩人你來我往的鬥嘴,玹玗不禁搖頭歎笑,可收迴視線,見弘曆還是冷著臉,又隻能尷尬斂眸。


    此刻想來,她和涴秀的舉動確實太冒失,這一程不算遠,但對於兩個小姑娘卻十分危險,如果有弘皙的殺手暗伏,她們必死無疑,哪怕隻是竄出幾個毛賊,也沒有必勝的把握,她們那點功夫在劫道者的眼裏就是花拳繡腿。


    可她之所以陪著涴秀瘋,乃是有其他原因,她必須迴紫禁城見齊妃。


    比原定春搜之期超過了大半個月,直到天花的消息傳到圍場,雍正帝就立刻決定拔營返京,可從他的態度看來,並不是因為擔心紫禁城的情況,所以解釋隻有一個,天花應該是雍正帝的毒招。


    對此,齊妃和熹妃似乎事先毫不知情,也就說明雍正帝連蘇培盛都瞞著,那麽做究竟是想對付誰,這個疑問隻有迴到紫禁城才能弄明白。


    何況紫禁城裏還有個絕佳的機會,如果她能把握住,就能更快的擺脫奴才的命運,雍正帝既然用恢複身份利誘她,那她就好好表現。


    “爺,我……”


    能怎麽做呢?


    她可不能像涴秀那樣任性,還是先認錯吧!


    弘曆盯著她,冷著臉,直接打斷她的話,對弘晝說道:“五弟,我們在承德住一晚,明天早上再迴宮。”


    見他徑自騎馬入城,玹玗轉頭望著弘晝,楚楚可憐地說:“五爺,怎麽辦啊?我和格格好像真的闖了大禍……”


    弘晝無奈地手撫額頭,他是真拿涴秀沒轍,又真心憐惜玹玗,歎道:“沒事兒,有五爺在呢。先進城住下,然後帶你們去吃東西,等四哥氣消了,你們再去認錯。”


    “知道了。”玹玗乖巧一笑,點頭謝道:“那就有勞五爺費心,擔待我和格格的任性。”


    “才不要認錯,四哥黑臉嚇唬誰呢。”直到弘曆走遠了,涴秀才賭氣地說道:“我們跑來還不是因為關心他的兒子,每句好話還甩臉子。”


    弘晝忍不住譏笑道:“你這真是標準的惡人沒膽,剛才怎麽不說。”


    “我和玹玗連早膳都沒吃,又騎馬追了你們那麽久,說話的力氣都消耗在路上了。”涴秀逞強辯解,不過肚子傳出的咕咕叫聲,卻證實她的強辯至少有一半在理。


    隨著弘晝進城,打尖住店,自然是最大的客棧,這裏多住豪商,適合他們掩藏身份,不然他們的馬太打眼。


    一明兩暗的套間,弘曆和弘晝在左側間湊合,玹玗和涴秀則住右側間,晚飯是吩咐小二送到房內。整餐飯都在僵硬的氣氛中,弘曆始終冷著臉,玹玗也一聲不吭,隻有弘晝和涴秀偶爾笑聲鬥嘴幾句。


    晚飯後,弘晝原想帶兩個姑娘出去逛逛,可見弘曆的態度,隻能作罷。


    “何必呢,兩個丫頭隻是擔心永璜,反正也平安無事的與我們匯合,你就別再給她們臉色看了。”弘晝幹笑兩聲,緩緩在弘曆身邊坐下,“看你這副樣子,把玹玗丫頭嚇得晚飯都沒怎麽吃,你就不心疼啊!”


    “有些時候,必須要給她們點教訓。”弘曆歎了口氣,態度依然冰冷。


    “知道你覺得她們不該單獨跟來,不過涴秀從小在草原上長大,野習慣了,還指望玹玗能勸得住她。”顯然他還沒弄明白,弘曆為何會這樣生氣。


    “以玹玗的聰明,會想不到要麵對多少危險嗎?”兩個女孩單獨上路固然冒險,但真正讓弘曆擔心的還是宮裏正在鬧天花,這可比殺手賊匪更傷人於無形。“能立刻編出一個足夠取信皇阿瑪的理由,你覺得她沒有能力攔下涴秀?兩個女孩子,如果染上天花,就算治得好,臉上留下疤痕,以後還怎麽嫁人!”


    “原來你這黑臉是衝小丫頭啊。”弘晝不由得哂笑道:“你不是一直都縱著那丫頭,凡事隻要她高興就好嗎?”


    弘曆黑眸幽斂,淡淡地說:“有些事可以縱容,有些事情不可以。”


    此言讓弘晝微微一愣,琢磨著其中的意思,忽然笑道:“你也太偏心了。”


    以他們的了解,對玹玗此前的種種所為,弘曆都並未有任何幹涉,就算猜到她心中懷有仇恨,就算猜到宜太妃之死是在她欲謀之事做鋪墊。


    所以言下之意,玹玗可以做任何事,唯獨不能拿自己的命開玩笑。


    “因為她已經承受了太多用心。”弘曆眉頭輕蹙,輕聲一歎又沉默了許久,才浮出一絲極淺的笑意,“難得來承德府,你帶她們出去逛逛,夜市熱鬧。”


    “咱們四阿哥不去,玹玗丫頭也不會去吧。”何謂太多用心,弘晝沒有聽懂,也不打算去弄懂,反正玹玗的事情不用他操心。“我還是帶涴秀這個沒心沒肺,又吃飽喝足的出去逛夜市吧。看著有什麽好吃的、好玩的買些迴來。她們早膳都沒吃,馬不停蹄的追上我們,四爺一張黑臉,玹玗丫頭晚飯都沒吃幾口,過會兒我下去的時候讓小二送些點心上來,四爺就露個笑臉吧。”


    “隻帶涴秀出去,五爺難道就不偏心嗎?”弘曆凝眸反問,似乎有所暗示。


    “玹玗丫頭太精貴了,我怕帶出去遇到什麽閃失,迴來沒法向四哥交代。”弘晝打趣一笑,開門出去了。


    果然,對麵隻傳來了涴秀激動的笑聲,而玹玗則是推說疲憊,想早些休息,但又怕掃了涴秀的興,於是請涴秀看看有什麽稀奇的玩意兒,買來帶迴宮去,賞給蘭叢軒那幾個小奴才也是極好的。


    承德府在清初的時候叫做熱河上營,是個僅有幾十戶人家的小村落,康熙四十二年避暑山莊在此修建,承德就越來越熱鬧,富戶商賈都喜歡來此居住,不少戶部掛名的皇商也紛紛在此置辦宅院。


    盛金錢於腰間,微行夜中買酒,紙醉金迷不輸金陵秦淮。


    他們所住客棧的街道各類店鋪林立,買賣晝夜不絕尤為繁榮,一年四季天天如此。


    夜市比白天有另一番不同的熱鬧:高懸幌子招攬顧客的店鋪;手提肩挑的小販;賣糖人的悠悠簫聲;酒樓歌館傳出的鼓樂,皆令人流連忘返。


    商品更是琳琅滿目:盆景花卉、衣帽扇帳、鮮魚豬羊、蜜餞糕點、時令果品……字畫攤上會多了些青天白日不方麵買賣的小說;賣繡品的肩挑小販也會向紈絝公子售賣貼身香囊;有些戲園子還會上演香豔戲碼。


    夜市要到四更後方漸漸歸靜,但五更之時朝馬將動,早市又複開了。


    這就是承德的熱鬧,的確值得一遊。


    當然,那些隻能在夜色下出現的東西,弘晝是不會讓涴秀看到,否則定會死得很難堪。


    客棧內,玹玗悄悄開門探頭,房裏異常安靜,左側間有燭光卻無動靜,禁閉的房門上印著弘曆的身影,他好像就隻靜靜地坐著。


    輕手輕腳地走到明間,猶豫著要不要過去敲門,認錯是必要的,但她一時間摸不準,弘曆此刻是還在生氣,或是掛心永璜。


    忽然,玹玗被叩門聲一驚,原來是小二送點心上來,她忙開門接下。轉過頭,弘曆竟已無聲無息地站在她身後,害她心中一悸,差點跌了盤子。


    “爺……”試探地輕喚了一聲,把點心遞到他麵前,小心翼翼地說道:“鮮花玫瑰餅,五爺讓人送來的點心。”


    沉默了半晌,弘曆坐到桌前,又瞄了一下身邊的凳子,說道:“過來坐。”


    將點心放到桌上,玹玗遲疑了片刻,才緩緩坐下,側頭偷偷地瞄著他,從城郊到現在,他總算對她說話了,雖然隻有淡淡的三個字。


    “這個……”玹玗猶豫著,這錯該怎麽認。


    “鮮花玫瑰餅是承德有名的點心,這家的廚子做得最好,宮裏的禦廚都比不上。”弘曆斟了茶遞到她麵前,轉頭,露出一抹幾乎不易見的淺笑,“五爺見你晚飯沒好好吃,心疼怕你餓著,專門讓人為你準備的宵夜。”


    “爺,你不生氣啦?”他神情不再嚴肅,讓玹玗深深鬆了口氣,盈盈一笑道:“玹玗知錯了,爺就別生氣了,不然這碟玫瑰餅,我還是一個都吃不下的。”


    “學會涴秀那招,惡人先告狀,拿自己威脅別人。”弘曆輕笑著搖頭,突然話鋒一轉,責問道:“我為什麽會生氣,知道自己錯在哪嗎?”


    玹玗點點頭,低聲招認道:“明明可以規勸格格,卻和她一起冒險跑出來,還編謊欺騙皇上,又拖累謨雲公子,牽連爺和五爺……”


    “涴秀在草原上任性慣了,做事情沒分寸,你應該比她知輕重。”他是在責備,但聲音卻很輕柔。“以你們倆那點功夫,對付一般的三教九流還行,那些黑衣殺手還沒領教過嗎。”


    玹玗不由得撫上手臂,低頭保證道:“沒有下次了。”


    “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弘曆側目凝視著她,“繼續說,還錯在哪?”


    “啊?”玹玗深吸了口氣,“宮裏正在鬧天花,隨皇上去圓明園才是明智的選擇,雖然我很小的時候種過痘衣,不怕天花,但格格……”


    “你種過痘衣?”弘曆突然打斷她的話,仔細地盯著她的臉,滿眼疑惑。


    “嗯。”玹玗重重一點頭,捧著自己的臉蛋,深深一笑,“額娘說,是我還在繈褓裏的時候,所以沒有留下任何疤痕。”


    弘曆嘴角揚起笑意,沉默了一會,側頭對玹玗說道:“先吃東西,一會兒帶你出去逛逛,承德夜市很熱鬧。”


    玹玗愣了半晌,才迴過神,抓起一塊玫瑰餅往嘴裏塞。


    原來,弘曆從頭到尾都隻是在顧慮她的安危,心中頓時生出千般滋味。


    暗暗下定決心,迴到紫禁城,立功的機會她定會抓住,但不隻是為利益,而是出於真心,以後也會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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