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春館,奴才們竊竊私語,都在議論乳母之事。


    井中淹死過人,按照習俗,作法驅邪之前,這口井需要暫時封閉,井水也不能在用。


    “人是熹妃安排的,如今死在我這,以後是難有安寧了。”娮婼斜靠在炕上,哄著懷中的弘曕,看著可愛的笑臉,她卻滿臉苦澀。


    “有皇上眷顧著,熹妃也不會太為難姐姐的,畢竟隻是個奴才。”籬萱淡然一笑,撫摸著弘曕的小臉蛋,寬慰道:“事情鬧大了才好,皇上多派些高手來此,更能保護咱們小阿哥的安危,依我看是好事。”


    “可是對熹妃總要有個交代啊。”娮婼聽說這兩位乳母的夫君都有官位在身,她在宮中倒是不怕,隻擔心母家的親戚,會因此遭到鈕祜祿家族的欺壓。


    “內務府的人自然會查清楚,且上下奴才都能證實,姐姐以往帶那兩位乳母極好,如今遇害也牽扯不到姐姐。”籬萱臉上的笑容依舊,看不出半分憂慮。


    “偏偏香蘭在這個時候不見了,她又是跟了我多年的婢女。”娮婼為此頭疼不已,歎道:“若是讓有心人逮著大做文章,宮裏宮外又要謠言滿天,最怕就是鈕祜祿家族的人誤會,他們向來霸道,我母家親戚可招惹不起。”


    她為了生弘曕,從鬼門關裏走了一圈迴來,現在隻求安穩度日,以為躲在圓明園少了聖寵,也就避開了麻煩。


    卻不想事與願違,雍正帝心念弘曕,決定長留圓明園居住,這樣一來,此處和紫禁城又有什麽差別。


    “這宮裏的謠言還少嗎?”籬萱又說了關於寧嬪的事情,現在有好幾個太醫都在金魚池那邊。“好好的萬壽節竟然鬧成這樣,所有矛頭都直指熹妃,她哪裏還有心思來為難你啊。”


    屋內話音剛落,就見奴才跑進來迴報,熹妃已經過了涵月樓廊橋,說話就到了。


    毓媞見到娮婼後,先是說了一番安撫的話,才詢問乳母平日的習慣,可有與人爭執,或是暗地裏吃酒賭錢,因而埋下禍根。


    “熹妃娘娘,寄芳是什麽樣的人您還不清楚嗎?”碧筠是弘曕的另一位乳母,當初入禦園撫育小阿哥實屬無奈,因同病相憐所以和寄芳無話不說。“她素來是個天聾地啞的人,除了照顧小阿哥,就是在房中做些繡活。她夫家雖算顯赫,可丈夫心邪好賭,為了家裏的兩個女兒,她能省就省,做那些繡品也是想多攢點錢,以後女兒出嫁能體麵些。”


    “她的小兒子呢?”當初,毓媞為了撇清毒害弘曕的罪名,專門從母家尋來這兩位剛生產完的婦人,並讓她們將親生孩子帶入禦園撫養。


    “隻怕是母子連心,今晨哭鬧了好久,剛剛才哄睡著了。”碧筠邊說邊掉淚,寄芳的這個孩子尚未滿周歲,家中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剛滿四歲,另一個還不到兩歲,如今母親不明不白的沒了,父親品性又不好,以後這三個孩子的命運真是難測。


    “熹妃姐姐,妹妹心中有個打算,想先討姐姐示下。”拭去眼角的淚水,娮婼柔聲問道:“妹妹有意想收寄芳的小兒子為義子,繼續留他在禦園撫養,也好讓弘曕有個伴。”


    毓媞抿著唇沒有立刻迴答,沉思良久才說道:“妹妹心慈仁善,寄芳在天有靈定然萬般感激,隻是你身為妃嬪,不能隨意收養義子,此事須先請示皇上,本宮不敢擅自決定。”


    “姐姐顧慮得極是。”娮婼思忖了一會兒,歎口氣道:“我也聽說過寄芳夫家之事,有時夜裏見她因擔心女兒而偷偷落淚,同樣是做母親的人,我是怕她丈夫虧待家中女兒,所以才想認她兒子為義子,也可名正言順的讓我母家關照那兩個女兒。”


    “難得妹妹好心思。”毓媞感激地一笑,又說道:“既然是鈕祜祿家族的人,本宮豈會虧待那兩個孩子,等她們再大點,就讓她們到府裏去陪伴小姐們,絕對不會吃苦受罪。”


    毓媞與娮婼、籬萱在屋內說話,銀杏則跟著內務府的人詳細盤問過杏花春館的所有奴才,裏外好幾十個人,竟然都說沒聽到半點動靜,而寄芳額頭上的傷痕,經仵作判斷是遭硬物打擊,兇器也遍尋不著。


    而娮婼的貼身侍婢香蘭,更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昨夜禦園各處湖水開始結冰,如果被綁上重物墜屍入水,那就難以尋找了。


    同一件事情,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處理方式,有坐看好戲的,自然也有煽風點火的。


    九州清宴,雍正帝剛進入正殿,就見曼君等候在此。


    “都是臣妾無方,不能穩定後宮,竟在大喜日子惹皇上煩憂。”曼君見到雍正帝的第一句話就是請罪,然後又說道:“玹玗大清早就跑來牡丹亭,聽說熹妃懷疑乳母之死是臣妾有心加害,可臣妾卻覺得此事恐怕和理親王有關。”


    雍正帝剛從蓬萊洲出來,就已聽到宮中傳言,但並未決定是否取消京城巡遊。


    “她是想用乳母之死,淡化寧嬪的事情吧!”雍正帝一臉陰沉,拉她起身後,又問道:“寧嬪那件事,你又怎麽看?”


    “臣妾覺得未必和熹妃有關。”曼君淡淡一笑,說出讓雍正帝都覺詫異的答案。


    “她在懷疑你,你卻為她開脫?”雍正帝稀奇地一挑眉,“為什麽你覺得與她無關?”


    “熹妃不是一個會爭寵的人,這麽多年皇上還不清楚嗎?”麵對雍正帝,任何話都不能說得太絕,越是表現得自己公正無私,越是能引他懷疑更多。“再說,寧嬪妹妹無子嗣,對她沒有威脅。而且臣妾聽聞,宮寒之藥需常年服用,這些年宮中有德有才的姐妹甚多,若真因嫉妒下手,那也該選謙嬪、順貴人她們。”


    “近幾年朕對寧嬪確實關心甚少,不能讓她受這樣的委屈,此事一定要徹查。”說著,雍正帝喚來蘇培盛,命其傳話禦膳房和禦藥房,今後寧嬪的飲食湯藥需格外注意,又下令讓迎仙台的離霄道人煉製補氣養血之丸藥。


    曼君的視線掃過內室桌案,麵上擺放著好幾個藥瓶,心中暗笑著,雍正帝服用丹藥已成習慣,一切都沿著計劃順利進行。


    “皇上,臣妾有個懷疑的對象,不知當講不當講?”按捺內心的喜悅,曼君眉頭微蹙,一副很為難的樣子。


    “但說無妨!”雍正帝半眯起眼睛,或許她的猜想,會與自己不謀而合。


    “臣妾覺得有人故意陷害熹妃,若能坐實熹妃長年藥害宮中姐妹,皇上定要嚴懲才能以示公平。”話到此處,曼君停頓了片刻,觀察著他眼底的變化,才繼續說道:“如果熹妃有罪,必然會牽連到四阿哥,這背後誰會是得利者,皇上心裏應該早就有數了。”


    “裕妃沒有可能嗎?”雍正帝心明眼亮,除了弘皙惦記皇位,裕妃也夢想著弘晝能繼承大統。


    “可弘晝是隨性淡然的孩子,從不追逐權勢,隻求逍遙快活。”曼君斂眸一笑,語氣中還帶著幾分蔑視。“裕妃沒有這樣的本事,她心直口快,嘴上不討好,行事也沒個算計。”


    裕妃不是沒有害人心,但其喜怒形於色,以前對玹玗下手就是個例子。


    “那就隻剩下他了。”雍正帝點了點頭,嘴角勾出一抹詭譎的淺笑。“那個香蘭找到了嗎?”


    “內務府已經讓人各島區搜查,晚些時候或許會有消息。”曼君暗自一歎,沒想到雍正帝耳目傳話這麽快,連香蘭失蹤都知道了。


    對今日這兩件事,一件是她有心所為,另一件卻是意料之外,但她竟能順著雍正帝的懷疑,將完全無關的事件串聯在一起分析,並說出了一番有理有據的看法。


    事情都發生在淩晨十分,應該是有人潛入金魚池欲加害寧嬪,從而嫁禍熹妃,返迴時被乳母撞見,所以殺人滅口,然後自己消失。


    至於為什麽人選會是寧嬪,皆因前段時間寧嬪確實得寵,雖然謙嬪是最佳人選,可此前已經出過一次事件,以至出入杏花春館的藥石都檢查得非常嚴格。


    “朕想先去探望寧嬪,至於杏花春館的事情,就交給你處理吧。”雍正帝預備再去理親王府一趟,而心中的謀劃他不打算告訴曼君,在信與不信之間,他永遠保持著懷疑的態度。


    “皇上,臣妾愚見,杏花春館的事情就交給熹妃妹妹去處理,畢竟是她們鈕祜祿家族的人。”曼君可不想和弘皙正麵為敵,隻需知己知彼,有所防備就好。


    宮中兩件大事,雍正帝破天荒的沒有留在圓明園,隻是先去探望了寧嬪,吩咐她好好休息,又往杏花春館交代了熹妃幾句,然後按原計劃巡遊京城。


    曲院風荷。


    梅花林中的平湖秋月亭,銀杏在亭中添了炭爐,就悄聲退到林外。


    “聽禦前的人傳話,今兒多虧齊妃姐姐幫我在皇上麵前解釋。”毓媞親自為曼君斟茶,臉上掛著笑意,眼底卻透著冰冷。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那是栽贓陷害。”曼君從容一笑,語氣淡然地說道:“之前我已經聽說,有景仁宮奴才去禦藥房領取宮寒之藥,我想著你行事向來謹慎,明明可以輕鬆的從宮外弄藥,又怎麽會笨得讓自己宮中的奴才,拿著景仁宮的腰牌去禦藥房取藥,真怕留不下把柄嗎。”


    “齊妃姐姐早知道?”麵對如此坦言,毓媞略覺奇怪,但轉念一想,曼君是何等深沉的人物,怎麽會讓玹玗從她那窺到消息,必然是故意透露。


    “皇上要利用玹玗丫頭,咱們也一樣可以反用之啊!”品了口茶,曼君淺笑道:“那丫頭今早已見過皇上,以後有些事我都得防著點,皇上不信你,又豈會信我。”


    這出戲已經演的越來越複雜,雍正帝和毓媞都是狐狸心,誰都不好取信,玹玗偽裝的辛苦,曼君又何嚐不是。


    “姐姐費心了。”毓媞心知肚明,在鬥倒雍正帝之前,曼君不會和她翻臉。沉靜片刻,突然問道:“皇上已經按時服用丸藥,咱們的計劃可否提前?”


    “近日我是發現皇上早膳前、晚膳後都會服用丸藥,可這些隻是養生隻用補藥。”曼君不假思索地搖了搖頭,要雍正帝相信靈丹妙藥,還得天時地利人和。“皇上的所有丸藥,都經過禦醫驗看,還要先賜給眾位太妃服用,可見他並未完全信任離霄。”


    “再這樣滋補養身下去,恐怕他真要千秋萬壽了。”毓媞沉重的歎了口氣,涴秀的事情讓她心煩不已。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小不忍則亂大謀,為成大事,有些人你必須舍棄。”曼君看透了毓媞的憂慮,並不安慰,而是冷言相告。“要取得皇上的信任,恐怕你得高高興興的幫皇上解決安國之事,不過委屈涴秀一時,日後心願達成,再接涴秀迴來又有何不可?”


    雖然在大清的曆史上,還沒有和親公主與額駙和離的例子,但準噶爾一直是養不熟的狼崽,平靜不了多久又會生事。


    若過兩年戰事再起,無論坐在金鑾殿上的人是弘曆,還是弘晝,都會不惜一切將涴秀平安接迴來。


    隻是女人總有名節之說,涴秀的一生注定成為悲劇。


    麵對當下的情況,靜心思考後的毓媞,也隻能做出利益的選擇。


    自己的一生都賠進去了,絕不能在這緊要關頭功虧一簣,她輸不起,也絕對不能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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