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淒慘的哀嚎傳出,驚動了整個景仁宮,眾人都被嚇了一跳,紛紛衝向飼養房。


    隻見鶯兒跌坐在地,兩邊臉頰上各有深深的三道傷痕,皮肉外翻鮮血淋淋,整個人三魂不見七魄的呆愣著。


    銀杏定了定神,忙喚秋菱取來兩塊幹淨絲絹,先讓鶯兒蓋住傷口,又讓秋月將這裏的事情迴稟主子,才安排了兩個小太監把鶯兒送去禦藥房,並囑咐一路避著點人。


    望著鶯兒被人扶走,玹玗才湊上前來,滿臉自責地低喃道:“都怪我沒能拉住她,剛才已經說過,將軍兇悍無比,若是陌生人靠近,萬一動作不當恐會驚它傷人。”


    “到底怎麽迴事?”見玹玗姍姍來遲,臉上雖有愧意,卻無半分驚訝,故讓銀杏更覺疑惑。“將軍不都是你和雁兒在喂食,今天怎的換了她?”


    玹玗低著頭,悶聲把剛才的事情複述了一遍,“我也有勸過,可是勸不住。”


    “此事不怪你,是她自找的。”銀杏表情嚴肅,但話中卻帶著一絲笑音。


    這時,秋月去而複返,說毓媞的意思,讓鶯兒先留在禦藥房養傷,暫不用接她迴來,並請銀杏進暖閣,熹妃有事要吩咐。


    待眾人漸漸散去,雁兒悄悄問道:“是你所為嗎?”


    玹玗側目一笑,不承認、也不否認,而是奚落道:“她若不逞強,老老實實去寧壽宮送人參,就不會遇到這樣的悲劇。”


    上次被鶯兒掌摑一耳光,她深深記在心裏,是預備給鶯兒一些永久的教訓,但若非其出言辱及父母,她也不會用這麽殘酷手法。


    “不錯,是她自己找死。”涴秀突然從她們身後冒出來,興奮地笑道:“對付那種囂張的人,就是不能手下留情,現在臉毀了,以後也不用心心念念的想著怎麽勾引四哥。”


    “格格也知道?”玹玗愕然迴頭,這話衝口而出,才驚覺自己失言,眼底有著遲疑,瞄著涴秀卻不知該如何問起。


    “和你比起來,我算是單純的,但不是蠢蛋,我有眼睛也會看。”涴秀手一揮,眸中透著詭笑,低聲道:“將軍受驚確實會傷人,可鶯兒兩頰的傷口那麽深,一看就是受到命令從而進行攻擊,在景仁宮隻有我們倆人能操控將軍。”


    “格格,奴才隻是……”玹玗低下頭,掩飾因驚慌而閃爍的眸光,看樣子她是低估涴秀呢。“因為鶯兒出言侮辱奴才的阿瑪和額娘,所以奴才一時氣急……”


    看玹玗吞吞吐吐的樣子,涴秀不以為然的爽朗一笑,“不用解釋了,當初姨母把鶯兒調來伺候我,就是不待見她妄想勾引四哥,現在正好打發她離宮。”


    “格格,奴才還得把人參送去寧壽宮,可否讓雁兒陪奴才走一趟。”剛到涴秀的寢殿前,玹玗停下腳步,淺笑道:“將軍受驚,今日也不適宜訓練,奴才和雁兒快去快迴,但格格能自行穿戴嗎?”


    “我又沒斷手斷腳,從小到大都是自己穿戴。”至今,涴秀仍然不喜歡玹玗一口一個奴才的貶稱,但在景仁宮中確實要遵守規矩,她也隻能按捺著性子。


    雁兒和玹玗一起欠身告退,每人捧著六個錦盒往寧壽宮去。


    剛出景仁門,玹玗因想著霂颻與和貴太妃多有舊怨,此前在慎心齋時,又當著眾奴才的麵打壓過和貴太妃的氣焰,怕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便和雁兒商量,若太妃們有話要問,就都由雁兒迴答,她隻低頭跟著。


    “沒問題。”雁兒爽快的應下了,但此刻她最擔心的是另外一件事。“讓格格把將軍養在內宮,已經是皇上的莫大恩典,如今兇禽傷人,按照宮中規矩是要處死的。”


    “格格都不擔心,你愁什麽。”玹玗噗哧一笑,又問道:“上次將軍嚇哭了大公子,皇上都沒說什麽,怎會為個奴才處死萬鷹之神。”


    雁兒雖然在旗,但畢竟是漢姓包衣,不清楚滿人的習俗。


    涴秀偶得這隻隼,乃是古肅慎最高圖騰的海東青。


    如果說盤旋在紫禁城上空的寒鴉是神鳥,那海東青就是滿族祖先的英勇族魂所化。


    早在金遼時期,契丹人貪婪,遼天祚帝更是昏庸殘暴。


    因為天祚帝愛好打獵,出獵時喜歡讓海東青和獵犬緊緊相隨,遂強行讓女真人捕捉海東青進貢。為了避免戰爭獲取平安,女真人幾乎抓盡了境內的海東青進貢,卻仍然不能滿足遼國統治者。


    曆史中,“因鳥結仇”的傳說,就是由此而來。


    金國境內的海東青日漸稀少,遼國又頻繁限期催索鷹貢,女真首領完顏阿骨打再也無法忍受遼國橫征暴斂,起兵反抗,為統一北方奠定基礎。此後,金人在十二年間,將鷸蚌相爭的遼國和北宋推翻,金朝鼎盛時期統治疆域覆蓋淮河以北、秦嶺東北的大部分地區。


    滿人乃是女真人後裔,曆代君王都酷愛海東青,康熙帝曾寫詩讚美:羽蟲三百有六十,神俊最屬海東青。


    金元時期,朝廷就有一條規定:凡觸犯刑律,逐遼東的罪犯,若能捕得海東青呈獻,即可贖罪,傳驛而釋。


    這條不成文的規定,一直沿用到清朝,最普通的海東青售價都在三十兩白銀以上,刑徒如捕得海東青進獻朝廷,就可獲得減刑甚至釋放,若是能得涴秀所養的那種純白玉爪之上品,則可免一切死罪。


    “天啊!格格那隻鳥豈不是和免死金牌一樣?”聽完玹玗的講述,雁兒嘖嘖稱歎,“那以後我再去喂它,可得當成菩薩祖宗似的恭敬著。”


    “這下你明白了吧。”這便是玹玗敢操控隼傷人的原因,雖然雍正帝看似不好珍禽異獸,可有大公子的那次事件在前,她就知道雍正帝心裏也很稀罕那隻玉爪將軍。“傳說中十萬隻神鷹才出一隻海東青,可見格格那隻將軍何等珍貴,而宮婢則僅是賤命。”


    此言不虛,宮中奴才命如草芥,連主子養的貓兒、狗兒都不能比,何況是滿族最高圖騰的萬鷹之神。


    毓媞喚銀杏入暖閣,又聽其詳說了事情的原委,冷笑著輕聲道:“玹玗一看就知道是個孝順孩子,且她阿瑪確實冤枉,眼下已快到海殷祭日,那孩子心中一定是抑鬱難舒,鶯兒還敢在這個時候找死,自作孽不可活。”


    “娘娘不怪罪玹玗嗎?”銀杏凝神注視著毓媞的表情變化。


    “這丫頭確實伶俐,你清晨語帶玄機的暗有所指,她便能了悟當中之意,景仁宮就是需要這樣的奴才,再說也沒人看到是她所為,你也不過是猜測。”毓媞點頭微笑,轉瞬間,眼眸迸出寒光,又說道:“而且是鶯兒有害人之心在前,你向來心慈手軟能忍受,孰不知在茶飯中動手腳,那竹刺弄不好是要人命的,此種行跡就該受嚴懲,玹玗處事比你更得當。”


    身為主子,不管奴才是否迴話,都要掌握宮中所有動靜,毓媞提到清晨小廚房之事,也讓銀杏覺得以後言語,需要更謹慎。


    想在紫禁城中生存,是有一條法則的:絕不輕易折辱冒犯他人,若遭人犯忍讓三分,實難再忍則斬草除根,並殺一儆百。


    但能如此行事者,膽量、氣魄、心計都不可缺,所以宮中奴才成大事的少,多是倚仗主子氣勢,狐假虎威作威作福的多。可這一類奴才不會真正獲得主子的青睞,能忠心不二,為主出謀劃策,完成大事者才能在主子心中占有一席之位。


    “是,都怪我太寬縱她們,可娘娘厚待,我行權時若輕重有失,那不是給娘娘製造麻煩。”銀杏斂眸淡笑,一邊幫毓媞更衣,一邊言語謹慎地歎道:“跟著娘娘這麽多年,豈能不知道娘娘的孝順之心,雖說貴為帝妃乃是主子,可娘娘哪次不是順著老夫人的心意。四阿哥成家立室後,娘娘一直覺得膝下孤單,前兩年一心想收涴秀格格為女兒,偏老夫人不願意,娘娘就隻能作罷。而景仁宮的這些丫頭,都是老夫人挑給娘娘的,奴才得罪她們倒是不怕,隻恐傳到老夫人耳中,見麵嘮叨、書信責怪,豈不是我在給娘娘添堵。”


    “你就是太多顧忌,那些小丫頭就是在府中也不過是得臉的玩意,你若事事如此,以後離宮嫁人,當家主做的時候,怎麽能降得住那些妾奴。”毓媞抓過銀杏的手拍了拍,轉念又問道:“我之前竟忘了問,鶯兒可有傷到眼睛?”


    聽此言,銀杏心中一悸,難道毓媞已經給她找好夫家,恐怕是有利用價值的大臣。這樣一來,她就是嫁出去,還是要被人操控。


    “沒有傷到眼睛。”銀杏隻是刹那愣神,瞬間就斂去眼底哀怨。“不過傷口挺深的,想來是顏容盡毀了。”


    “那還算她幸運,不過人模鬼樣的,是不能在宮中伺候了。”毓媞微微一挑眉,臉上的笑意全是冰冷,“你傳話出去,通知她父母來接,賞二百兩銀子,再置辦一份嫁妝,傷好之後就配給族中包衣吧。”


    “能在碧玉年華前就離宮嫁人,還有宮中主子賜下的嫁妝,可是天大的福分呢。”銀杏嘴上是讚,心中卻是歎。


    那樣的傷口留在臉上,肯娶鶯兒的不是天殘地缺,也是盲眼瘋傻。


    景仁宮鬧出如此驚天動靜,不出半個時辰,就傳遍了各宮各院。


    之前的那聲哀嚎,也傳到了同在東路的鍾粹宮,雖然沒有主子的授意,可好奇心旺盛的奴才們早就悄悄打探因由去了。


    “娘娘,景仁宮的小寇子過來傳話,熹妃請你同往升平署賞戲,說是為萬壽節準備的戲碼。”翠縷滿臉笑意的進入更衣室,還不等曼君詢問,已迫不及待的把剛才打聽的事情詳細說了一遍,又歎道:“玹玗那孩子可真夠狠絕,看來景仁宮的奴才,都會畏懼她三分了。”


    “她從小就被教成擅於攻心算計的人,又能耐住性子,景仁宮裏的那些奴才,欺負一般的宮婢還行,對付玹玗就太嫩。”聽了事情經過,曼君也暗暗叫絕,並笑道:“若論陰謀心計,別說本宮高抬,就是你和銀杏加起來,也未必算得過她。”


    “赫哲姑姑細心調教出來的女兒,奴才自然不能比。”翠縷低頭一笑,也不敢逞能。


    “對了,熹妃準備什麽戲,還要請本宮去賞評?”迴宮第二天,曼君就聽說毓媞安排了京城的彩雲天戲班入升平署,但她有更重要的事情要籌謀,也就沒有過問。


    “景仁宮有送戲本來,暖轎已經在宮外等候,娘娘一會兒可在轎上閱覽。”翠縷取來紫紅緞織金團壽紋出白狐鋒毛鬥篷,這是雍正帝親賜,既然要和熹妃同去賞戲,怎麽也要讓自己的主子在氣勢上勝過一籌。


    曼君端坐暖轎內,翻開翠縷遞上的那本《四海清寧》。


    第一頁竟是用秦隸書寫著:恭逢當今聖主萬壽聖誕。


    第二頁概述也是同樣的字體:廣成子諸仙同往神京慶祝,東海龍太子海上樹珊瑚祥瑞,越裳、西旅、肅慎和青邱四國爭奪海寶,貢獻中華的故事。


    還未看內容,曼君已將戲本合上,嘴角浮出高深莫測的笑弧,這出戲就是再有心思,也比不上她安排給玹玗的那出。


    冬月初二,時逢大雪節氣,還有五天就是萬壽節,眾妃嬪重返圓明園。


    就在大雪日的當夜,氣溫驟降,霧凇滿禦園。


    三更時,有幽幽琴曲,淺淺低唱,在暗夜中飄蕩。


    可那聲音仿佛魅歌,竟無人尋得來源,引得禦園之內人心惶惶。


    冬月初三,康熙帝定妃萬琉哈氏隨子赴圓明園,夜晚聽到那幽曲,驚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那淺唱低吟聲太像一個人,廉親王妃——郭絡羅·晴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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