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寒涼,奴才們在明間添上了碳爖,蘇培盛又為曼君送上一盞參茶。


    雍正帝把手放到奏折上拍了拍,才折遞給曼君,聲音低沉地說道:“你先看看這個,朕有些事情想聽聽你的想法。”


    曼君立刻下炕跪在君前,惶恐道:“皇上信得過臣妾,是臣妾的榮幸,卻絕不敢擅閱奏折,有違老祖宗規矩。”


    雍正帝一度懷疑她就是與弘皙勾結的後宮女眷,當年誓言此生不再見,卻突然態度軟化,可宮中隨即便發生了不少大事。


    尤其是宜太妃所設的鴻門宴,還有玹玗的冒死救駕,都顯得太不合情理,兩代郭絡羅家的女人前後入宮,為什麽會這般巧合,竟讓她們走到了一起。


    雖然那時候曼君仍然在自我幽禁當中,可以她的心思和手段,要在暗中打點安排,也並非什麽難事。宜太妃也曾多次去天穹寶殿祈福,感覺曼君是與其有所密謀,但麵對擷芳殿的鳩毒之酒,曼君是最早舉杯的人,如果玹玗和瑞喜晚半刻進來,她就可能中毒身亡。


    女人心的真真假假太過混亂,他深思許久也難以分辨。


    而真正讓他疑心曼君,關鍵點還是在弘晝身上,雖然弘晝不是她親生,但自幼養在她膝下,多年來無論榮辱都對她孝順有加,可弘晝離京後,對其安危她卻從未打探過。


    “不過是一封密報,與國家社稷無關,無妨。”牡丹亭未有異動,曼君和其母家女眷並未外出,這已讓雍正帝去除大半疑心,可他要的是百分百的確定,所以才向知道她看過密折後的態度。


    這封密折來自定遠營,是和碩特額駙阿寶親筆所書,說定遠營抓住了一個奸細,在嚴刑拷問之下,奸細招人是理親王弘皙的信使,有重要口信要傳入宮中。可這位信使並不知道,宮中究竟是哪位妃嬪和弘皙牽連,隻用迴到理親王府,把要傳達的口信對著後院古井大聲說出來,信使的任務就算完成。


    “理親王不是在京中養病嗎?”曼君斂眸沉思,片刻後挑高了黛眉,甚為感慨地歎道:“皇上對理親王的恩澤,可是比親兒子都厚重,他怎麽這般不知好歹呢!”


    “隻傳遞口信,現在更死無對證。”雍正帝火大的一掌拍上炕桌,“最大的問題是,從阿寶的密折上看,弘皙此刻也身在邊關。”


    “皇上曾親去王府探病,理親王應該在府中啊!”曼君眉頭微蹙,自問自答道:“難道是近日才離開京城?可也不對,他傳迴的口信是弘曆傷勢並無大礙,京中一切計劃暫時停止,就是說他應該早就出京了,那皇上在王府中所見到的人又是誰呢?”


    “李代桃僵,也不是什麽新鮮伎倆。”雍正帝臉色陰沉地問:“可是弘皙行事毫無破綻,多年來朕都不挑出他有絲毫毛病,你心思細膩,可有什麽好計策戳破他的假麵。”


    弘皙確實比康熙帝的所有兒子更精明,且又從未涉及政事,就算偶有小錯也無關痛癢,若對一個毫無過錯的子侄下手,隻怕又會掀起宗室內的風波。


    但多年以來,雍正帝對親兄弟下手時,何曾心軟,又幾時會詢問女人的意思。


    迴答這個問題,若輕,則成了有心袒護;若重,就像是欲蓋彌彰。


    “皇上不是已經使出了最好的一招嗎?”曼君俏眸巧笑,緩緩將密折放迴炕桌,幽聲說道:“理親王的三位福晉都在禦園,若她們之中有知情者,剛才就應該有所動作。若是平靜無事,那就要勞動皇上賜恩,於三位福晉迴府之前,再去探一次病。”


    雍正帝與她視線相對,臉上笑意重現,放下了疑惑心牆幾乎拆盡。


    可是,一子錯,滿盤皆輸。


    曼君和霂颻因仇恨而結為聯盟,但以她們的心智和傲氣,豈會把弘皙放在眼裏。


    當年,雍正帝忌憚弘時,不就是因為怕他朝被親身兒子質疑嗎?


    以她們對弘曆的觀察,雍正帝越怕什麽,他這個城府最深的兒子就越是會去實行。


    而眼下,雍正帝對曼君的懷疑沒錯,卻混淆了事件,最後隻會是兩頭落空。


    舍衛城中,佳人一襲黑衣。


    “皇上今夜有大動靜,主子出來不會引人懷疑,遭到跟蹤嗎?”這次與她會麵的人,是個和尚模樣的內監,手執木魚立於佛前。


    “你竟然把我比做那些酒囊飯袋的禦前侍衛!”佳人眸光如利劍一般,冷聲哼笑道:“雍正帝今夜最懷疑的兩個人,一是謙嬪,二是齊妃,還論不到我身上。”


    “齊妃的行為確實令人疑心,可謙嬪剛剛產下龍子,皇上怎麽會連她都不信?”內監不解地問。


    “雍正帝這輩子相信過誰,何況謙嬪從懷有身孕就一直居住在圓明園,甚至多次表示過不想迴宮,難道不讓人起疑嗎!”黑衣女人躍身跳到神台上,隱身在佛像之後,這樣說話會很安全,就算有人闖進來,也隻會看到一個虔誠禮佛的僧人。“聽說我離開卍字軒後,蘇培盛送了一本密折到禦前,可打聽到內容是什麽了嗎?”


    “奴才在天然圖畫新安插的耳目剛剛來報,那本密折的內容與王爺有關。”內監敲著木魚,迴話時低斂眼眸,遠看還真像是在默誦經文,可他卻在將禦前太監背誦給熹妃的內容,又一字不漏的複述出來。


    “定遠營的奸細不是早就暴露了嗎?難道還有咱們的人在那裏!”黑衣女人幽眸半斂,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弘皙的謹慎,絕不會在風聲鶴唳的情況下,再次放奸細入定遠營,就算是要傳書帶信,也會走他們選定的秘密路線。“王爺究竟派了多少人傳信迴京?”


    “就一個啊。”內監想了想,又說道:“不過,童九卻有遺言傳迴來。”


    “遺言!”美眸充滿驚訝,詫異地詢問:“他做了什麽背叛王爺的事情,會遭到誅滅?”


    “多次暗通消息給二小姐,以至於刺殺四阿哥失敗,王爺原本的計劃全成泡影。”內監偷偷瞥了她一眼,有些話也不知道該不該說,猶豫了良久還是決定將真相道出。“王爺多次計劃落空,都是因為二小姐從中作梗,以假符印多次偽造書信——”


    “所以呢?童九的遺言是什麽!”黑衣女人冷聲打斷了他的廢話。


    “雲霾夜,涼州雪,不見君歸雙龍絕。”內監放下木魚,心驚膽顫地勸道:“主子,你既然勸不住二小姐,就別再過問此事。如今皇上已經知道後宮有鬼,主子還是以自保為先,王爺若無重要消息傳迴,咱們也就少聯絡。”


    黑衣女人躍下神台,猛然掐住他的脖頸,冷聲問道:“你效忠的是誰?”


    “奴才當然效忠王……不,是效忠主子。”內監驚惶失措,此時若迴答不當,就會魂歸西天。“奴才從不懷疑主子對王爺的付出,所以但凡主子吩咐,奴才都是盡力辦到的。”


    “你放心,我不會要你的命,隻是想警告你,如果有違我的吩咐,你十條命都不夠死。”黑衣女人陰冷一笑,從懷中取出一瓶丹藥,“無論你用什麽方法,都要趕在天亮之前,讓王府中的傀儡把這藥丸吞掉,然後去品香樓,通知影子入宮見我。”


    雍正帝今日得到的密折,應該就是茹逸的計謀,為了男人竟然把她推入險境,真是夠狠夠絕,可她又能如何呢?


    畢竟是同胞親妹,隻要不威脅到弘皙的性命,她就要設法保住這個妹妹。


    內監焦頭爛額的接過藥瓶,她的吩咐一樣比一樣麻煩。“難道皇上又要親去王府?”


    “你以為雍正帝為何要扣下三位福晉。”黑衣女人瞇細著黑眸,深深歎道:“服下這種藥丸就會高燒不退,就算開口說話,聲音也是喑啞異常。”


    “那也拖不了多少時日,皇上定會派禦醫常駐王府。”內監無奈地對著藥瓶搖頭。


    “所以你們要立刻傳信給王爺,告訴他京中情況,請他速速迴來。”黑衣女人微微一扯嘴角,論謀略弘皙還真不是茹逸的對手,弘皙想最後一搏,茹逸就破其基底。


    “王爺未必肯善罷甘休,就是迴到京城,日後對二小姐也絕不會手軟,主子要有個抉擇啊。”見她多年來都夾在兩種情意中飽受煎熬,內監思忖著,等弘皙和茹逸都迴京後,她接下來該如何自處。


    “告訴王爺,我的身份可能已經敗露,請示他該如何處置。至於茹逸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自有影子去煩憂。”撂下這番話,黑衣女人頭也不迴的離去。


    天地間凍雨飄搖,夜太寒,又無統領監督,那些禦前侍衛自然也就懶怠許多。


    黑衣女人輕功非凡,高來高去,並未留下半點痕跡。


    而這一夜,圓明園注定多事,難以安寧。


    九州清晏的後殿,雍正帝和曼君攻心之戰;舍衛城中,破術的詭謀重重;牡丹亭內,李衛娘子坐立難安;涵月樓上,弘皙的三位福晉高枕無眠。


    天然圖畫,看似平靜無波,實則暗藏洶湧。


    密折上的內容,有禦前當值的太監暗中相告,毓媞故意不通知曼君,因為她也懷疑過,曼君會不會勾結理親王,不如就讓雍正帝來分辨忠奸。


    “娘娘,暗伏在牡丹亭周圍的侍衛,都已全部退去。”銀杏披著水貂皮大氅,畢竟圓明園的粗使奴才非她們能掌控,所以很多苦差得親曆親為,借口清理一方樓,實則親自觀察著對麵牡丹亭的狀況。“禦前傳出消息,齊妃娘娘並無可疑,皇上明日清晨會悄悄前往理親王府。”


    “看樣子是我多慮了。”毓媞把自己的手爐遞給銀杏,又指著碳爖說道:“今夜凍雨不斷,你快坐到那邊暖暖身子。”


    “我還是幫娘娘整理床鋪吧。”銀杏淺淺一笑,轉身取迴兩個湯媼,放入毓媞的棉被中。“雖然以快四更,娘娘還是稍微躺一會兒,這幾日事情繁雜,等迴到宮中又要準備皇上的千秋萬壽盛典,之後還有冬至祭祀,娘娘還是顧著身子,自我保養些。”


    “行了,少睡幾個時辰死不了人。”毓媞不以為然的一笑,讓銀杏去換杯首烏紅棗茶來,又說道:“你既知道說我,還不快到碳爖暖暖身子,景仁宮已經倒了兩個,你若再病了,我可就真會應接不暇。”


    今夜佩蘭獨自前來朗吟閣,偏巧銀杏又沒有伺候在側,以她對佩蘭的了解,定是有什麽密報。


    銀杏不動神色地問道:“齊妃並無可疑,娘娘可以發下心頭大石,怎麽還是愁眉不展?”


    “有件事,我還想問問你。”毓媞緩緩喝了幾口熱茶,眸色深沉地說道:“剛才佩蘭語焉不詳,卻像是有意對我透露,弘曆應該早就識得玹玗,你覺得呢?”


    銀杏心中一凜,之前她就見到弘曆的香囊在玹玗那裏,便知道他們相識,不過毓媞最忌憚奴才攀龍附鳳,何況還是玹玗現在的身份。


    “四阿哥是個知恩圖報的仁人君子,若說不識得玹玗,未曾有過眷顧,才是沒人會信呢。”銀杏繡著手中的絹子,神色自然地盈盈笑道:“娘娘忘了,四哥初入宮時可受過赫哲姑姑的救命之恩,玹玗年幼身世可憐,就算四阿哥當她是妹妹寵著,也在情理當中。”


    此番坦言,倒讓毓媞心中的陰影一掃而盡,“你說得有理,弘曆若真視她為妹妹,倒是件好事。”


    這些年以來,她安排那麽多侍妾給弘曆,雖然佩蘭也算得寵,可能與弘曆交心的就隻有甯馨。


    留個乖巧懂事,又能受她掌控的妹妹給弘曆,乃是利大於弊。


    凍雨冰寒,卻不及人心。


    毓媞臉上的笑意,讓銀杏不由得一悸,眸底浮出憂色。


    再過兩年時間,玹玗也到適嫁之齡,如果在此之前不能作為涴秀的陪房離開紫禁城,那她以後命運,恐怕就要受毓媞擺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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