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包頭鎮,基本就沒有什麽固定的村鎮了,偶爾能見到的炊煙,幾乎都是來自牧民的營地。


    廣闊的沃原牧草豐茂,夏風掀起層層草浪,濃鬱的草香比任何花香都怡人。這裏位於黃河主流之側,又有支流貫穿而過,雨季來時還會形成星羅棋布的大小湖泊。


    遠遠望去,湖泊和細流交織在一起的畫麵,就像是神秘的星空圖。


    像如此的原始草場,時不時能見到野馬群奔馳而過,或是野鹿安閑的吃著草。但在這些悠然的怡情中,亦有猛獸橫行,深草下會暗藏著兇猛的狼群,所以如果在草原上落單,也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設在清澈湖泊旁邊的牧民營地並不大,隻有四十多個帳篷,他們都是臨時遷移到此處的。


    麵容和藹的蒙古大娘從河邊采了幾束杜鵑花迴營,直接往最角落處的一個小帳篷走去,這裏客住這三個中原女子,因為其中一個受了傷,才會暫留營地修養。


    別看這個帳篷外麵瞧著小,裏麵的空間還是挺寬闊的,三個女孩共住是綽綽有餘。


    “姑娘,我看你手臂傷口還沒好,所以專程采了些杜鵑花來,你們把葉子搗碎了敷在傷口上,能消腫止血。”其實這位大娘原是漢人,老家在太原府,後來嫁給了一個蒙古遊商,也不嫌棄遊牧日子辛苦,和丈夫就在草原上放羊牧馬,恩愛的過了大半輩子。


    “真是太感謝了。”嬌柔的女聲從屏風後傳來,那女子因衣衫不整,所以沒有親自迎出,而是吩咐道:“瓊音,把我們所帶的茶葉來取來給土默特大娘,全當是我的一點心意。”


    “不敢當,不敢當,我不過是順便摘幾朵野花而已。”土默特大娘忙擺擺手,快速掀簾,準備退出去。“姑娘好好休息,要是缺少什麽,過來告訴我一聲就行了。”


    “大娘等等。”瓊音三兩步的追出來,硬把茶葉塞到其手中,笑著說道:“這是雁門苦蕎茶,我們家二小姐聽說您的原籍是在太原,這茶全當是家鄉味道,您也就別推辭啦。”


    見這年輕姑娘說得如此誠懇,土默特大娘才不再婉拒,再三感謝後,拿著茶葉迴自己的帳篷去了。


    瓊音在帳外極目遠望,天空碧藍如洗,綠草青翠茵茵,湖泊畔野花正豔,風中夾帶著幽幽芳香。可惜她們無心欣賞這一望無涯的景色,隻能辜負“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的美好了。


    “還以為你看上了哪個蒙古漢子,舍不得進來了。”瓊音剛迴到帳內,另一個女孩便打趣的說道:“別怪我沒提醒你,這牧馬放羊的日子可不好過,你看看土默特大娘,才過四十的人,看起來卻像六十幾歲般蒼老。”


    這個女孩名叫雅琴,和瓊音乃是孿生姐妹,不過她的右眼角上有一顆小痣,這也是唯一能將她和瓊音區分開的特征。


    雅琴端著搗好的杜鵑花葉,往屏風後走去,那席地而坐,趴在軟枕上的女子,就是她們兩人口中的二小姐。


    “你可別嚇唬她。”微微側目,這人就是茹逸,昨夜被潛伏在暗中的殺手以暗器傷了後背。“我倒是挺羨慕土默特大娘的,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這就是最難求的福氣。”


    無論什麽時候,她總是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渾身散發著我見猶憐的氣質,這會兒衣裳退至腰際,白皙的後背展露無遺,嬌柔玲瓏的身姿為帳內添加了無限的綺麗春光。


    隻是隨便趴在那,都如此的優雅迷人,隻要是個男人都會有憐香惜玉之心不忍傷她,可是弘皙的那些殺手沒有一個是真男人。


    “你羨慕,所以才會趴在這裏啊!”瓊音走到屏風之後,見到茹逸背上的傷口,忍不住歎道:“二小姐這是何苦,千裏迢迢的趕來,還因他而受傷,為什麽偏躲著不見?依我看,你不如把所有的事情都對他挑明,他要是接受,咱們姐妹就陪著你繼續跟著,要是不接受,天涯海角老死不相往來,隻要你想要,還能缺了男人不成!”


    雅琴和瓊音原是茹逸的姐姐在暗中培植的屬下,目的隻是為了保護茹逸周全。


    “感情哪有你說得這麽容易,又不是去集市買菜,魚不新鮮就改豆腐。”雅琴“噗呲”一笑,為茹逸敷好草藥,起身出來,指著瓊音數落道:“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二小姐隻是心裏擔憂,這種感覺不是言語能夠說明,非得等哪一天你也遇到心愛之人,才可自己體會到。”


    “說得好像自己經曆過似的。”瓊音把嘴一撇道:“你不也是一樣,不知情為何滋味。”


    “相見爭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雅琴盈盈笑著,徐徐說道:“就是看到大小姐和二小姐的模樣,我才不敢去觸碰那個情字。”


    在她看來,大小姐天生高貴典雅,嫻靜溫柔,處事分寸得體,卻為了理親王甘心毀掉一生的幸福,入宮去做那糟老頭的妃嬪,絕世容顏就此辜負;而二小姐八麵玲瓏,傾國傾城,詩詞歌賦無一不精,原也是個無拘無束,不收情愛牽絆的人,豈料竟會把心葬送在風流成性的和親王身上,關山路險不惜已命相伴。


    天意弄紅顏,這兩姐妹都如飛蛾撲火一般,患得患失中的折磨自己。


    可這就是“情”之滋味:得成比目何辭死,隻羨鴛鴦不羨仙。


    茹逸和她們名分是主仆,實際上是心之相知的姐妹,說話時從不會有半分顧忌,有任何想法都是直言不諱。


    瓊音一呆,轉而笑道:“說得像看破紅塵一般,那不如剃了三千煩惱絲,徹底解除緣愁,斷去貪嗔癡慢疑,才是根本的清靜呢。”


    “這又不行哦。”雅琴搖搖頭,聊以自娛地說道:“我是天生的酒肉命,空門是斷然進不得。再說了,情緣之中,緣字才是最重要的,萬一哪天有個肯為我不惜性命的人出現,說不定我也會青絲挽成髻。”


    “你可真是麻煩,嘴上說著不敢碰,心中卻又想著。”瓊音搖頭歎道:“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情卻有晴。到底還是凡塵女兒,逃不出那佛之七苦。”


    “你可別弄錯了,我說得很明白,是要能為我豁出一切的男人”雅琴義正言辭的糾正道:“像理親王、和親王這樣的男人,根本就是砒霜,萬萬沾染不得。”


    聽著她們兩的對話,茹逸竟是逸出一陣銀鈴般的輕笑,黑白分明的眼眸因柔情而變得朦朧,含情脈脈地望著腕上的白玉鐲,心中其實有著無限感慨。


    弘皙和弘晝是砒霜嗎?


    或許對他們姐妹而言的確是。


    姐姐心付弘皙,但那個男人的心裏隻有權勢和仇恨,情愛於他而言,不過是人生中可有可無的消遣,女人隻是用來利用和發泄的工具。


    而她情寄弘晝,這倒是個沒有權力野心的男人,可他的心究竟在何處呢?


    在外人看來她是晝暖薰風的女主人,是弘晝最寵愛的如夫人,可夫人二字她根本擔當不起。以前,弘晝對她最多是憐惜,縱然寵著她,卻沒有半分愛,不過是他的知己而已。


    但這兩個男人在她們姐妹麵前又無比真實。


    弘皙曾今告訴過她姐姐,此生不會為情愛犧牲大業,無論任何女人,都不可能重要過心中的仇恨,所以不要把情放在他身上,相互利用才是兩人之間最平衡的相處。


    那弘晝對她呢?


    說得就更是清楚明白。


    當初弘晝見她生活艱難,總被人找茬,是出於惜花之情,才會納她為如夫人。


    弘晝說過,他的心不會放在女人身上。


    並非他無情,而是還沒有遇上一個值得他用心的女人。


    出生皇族的他,自幼看過太多女人的勾心鬥角,為了得到一個男人的寵愛,那些看似高貴典雅,聰明睿智的女人,都隻是偽裝在嬌柔下的蛇蠍之輩。所以他不愛,因為在那些女人心裏也沒有愛,她們爭寵隻是為了各自的利益和母家的權貴。


    而她,煙花之地出身,終日以虛假麵容應付各種男人。


    弘晝哪會對她用情,隻是不嫌棄罷了。


    所以聽到雅琴姐妹的對話,茹逸才會發笑,也不過是自嘲而已。


    因為,她和唯一的親人,竟為兩個砒霜般的男人,站在了勢不兩立的對角上。


    鬥,在所難免,隻為心中的那一份值得。


    “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把玩著手中的鐲子,茹逸抿嘴笑道:“我和姐姐確實算得上淒涼,但這天底下真心男人有幾個,隻求能對我們好,關心體貼就夠了。真心,咱們曾經玩弄了太多,所以老天爺公平的還以顏色。”


    即使再偽裝,她還是看得出弘皙的心遺失在了姐姐身上,隻是他不願意承認。


    就是因為看到那樣一個仇恨浸魂之人,都會被情網所困鎖,茹逸才敢大膽的走出這一步,用命去賭弘晝的心。


    若輸,她不過是一死,倒也是徹底幹淨;若贏,那顆心她定會好好珍惜,哪怕真的和姐姐成為仇敵。


    “哪裏就是淒涼了。”雅琴轉身走到屏風後,跪坐在茹逸麵前,鼓勵道:“我雖然沒有兩位小姐這樣的勇氣,但知道能隨心所往,也是人生一件樂事。我們女人被禁錮了太多,身不由己,心念之動總要隨願才不枉孽海沉浮。”


    “你這又是唱的哪一出?”瓊音越聽越糊塗,不解地問道:“剛才還說,看著兩位小姐的結局,自己都害怕不敢沾染情愛,那又何來樂事一說。”


    “別胡說,哪裏有什麽結局。”看著茹逸眼中那一刹而過的失落,雅琴柔聲指出瓊音用詞的錯處,“這情愛之事,不到死的那天,都不知道結局為何。別看大小姐是逃不過淒涼,注定要身所紅牆一輩子,可理親王若是能成大業,大小姐往後的日子,就不定會是何種局麵了。而咱們二小姐與和親王,還得一路走下去,才知道是怎樣的發展。”


    茹逸想不到,雅琴竟能說出這樣一番別有滋味的話來,搖頭歎道:“其實,姐姐的結局在她入宮之前,就已經明朗了。我雖然討厭弘皙,討厭這個視我們為棋子的主子,但他曾經勸過姐姐……就在姐姐決定入宮為使女的前夜,他極力阻攔過,在他的心裏是不舍得的,所以姐姐已經贏得了最想要的那顆心。”


    以前她不想承認弘皙對姐姐有情,可柳煙凝告訴她,姐姐躺上龍床的那一夜,弘皙就變得徹底瘋狂,他眼中那最後一絲溫度也消逝不見。


    所以柳煙凝才會下定決心離開,因為她之所求,已經葬送在那永禁的紅牆之中。


    “用一生的清冷悲苦去換一顆虛無難測的心,值得嗎?”瓊音終究還是不懂情愛,在她看來,真真切切的能觸碰到的才是溫暖。


    茹逸將目光移向窗外,幽幽歎道:“對她而言是值得的,對我亦是。”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


    曉鏡但愁雲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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