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華潭風光明媚,百花枝頭都係著祭祀花神的綾錦紗羅,蜻蜓蝴蝶款款飛舞。


    “古人雲:湖邊一站病邪除,養心養性勝藥補。”玹玗赤足坐在潭邊戲水,這裏不僅清涼,還有一份別處沒有的心曠神怡。“有水有樹蔭的地方,就會有陰涼柔風,難怪唐宋人的句子裏,總有蔭下飲茶,水邊小憩的情節。”


    雁兒側著頭,望著比自己還小四歲的玹玗,蹙著眉頭說道:“這些好像是文人雅士的玩意兒,我可聽不懂。”


    “福海的學問很好,隻要你肯跟他學,慢慢就會懂的。”玹玗笑了一笑,指著湖中那片荷花,問道:“你說我們能不能尋到一條船,去那湖中采些新鮮蓮子?”


    蓮子性味甘平,三伏天飲用蓮子湯,能夠補中強誌、養神益脾,而新鮮的蓮子特別清香可口,是最適合老人的消暑盛品。


    “不如等格格一會兒溜出來了,讓她想想法子。”雁兒怕事,不敢擅作主張。


    “那好吧。”知道事件為難事,玹玗也不強求,閑閑地環望四周,隻見一個穿著灰綠色綢衣的小男孩向她們這邊跑來。


    從衣著看來應該是個貴公子,在穿梭在花間草叢,一張肉嘟嘟的小臉很是可愛,白皙的皮膚稱著一雙大大的眼睛,就像是從年畫裏跑出來的小孩。


    忽然那小男孩跌倒在草地上,玹玗心中一驚,奇怪他身邊怎麽也沒個婢仆,忙穿好鞋跑了過去。


    不過這小男孩也好玩,跌倒後也沒哭,隻是嘟著嘴皺著眉頭。


    “摔疼了嗎?”把他扶起來後,玹玗聲音很輕柔的問,怕自己是個陌生人會嚇著他。


    “不疼。”小男孩抬頭望著玹玗,眼前這個漂亮的姐姐一臉親切,便迴以一個甜甜的笑,又聲音清朗地說道:“阿瑪說了,男子漢大丈夫,不能怕疼,跌倒了爬起來就好。”


    看他不過五六歲模樣,卻一副小大人的姿態,玹玗輕笑著問道:“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家的公子,怎麽沒有媽媽帶著你?”


    “我叫永璜。”伴隨著她清晰迴答的,是身後傳來的驚唿聲。


    “這不是大公子嗎!”雁兒跟過來一看,發現這孩子竟然是弘曆的長子,“大公子你怎麽一個人在這,照顧你的鄭媽媽呢?”


    “不知道。”永璜朝身後望了望,撇嘴說道:“她不讓我抓蜻蜓,我就把她甩掉了,省得她礙手礙腳。”


    “雁兒姐姐,你快去找找他的乳母,我在這守著。”玹玗輕聲一笑,幫他拍掉身上的土,原來他口中的阿瑪就是弘曆,難怪說話那樣豪氣,確實像那位爺教出來的。


    “這也行。”雁兒猶豫了一下,又囑咐道:“你可要照顧好大公子,千萬別走開了。”


    怕熱氣打頭,玹玗牽著永璜到一旁的假山石下坐著,有微風吹拂著綠柳蔭,躲在這裏既能躲避暑熱,又能看到外麵的情況。


    “雁兒姐姐快去吧,我們就在這等你。”目送雁兒走遠後,她才眸光溫柔著對永璜說道:“以後別把媽媽甩開,你摔了跤雖然不喊疼,但你額娘要是知道了,那位鄭媽媽是要受罰的。”


    永璜一臉懵懂的看著她,點點頭,“那好吧。”


    “這就對了。”玹玗深深一笑。


    “漂亮姐姐,你笑起來真好看,有酒窩呢。”他嫩嫩的小手輕輕戳了一下玹玗的麵頰,滿臉興奮地說道:“阿瑪說,有酒窩的女孩最好看。”


    玹玗一愣,她聽說永璜才五歲,弘曆都教了些什麽呀!


    忽然有蜻蜓從他們眼前飛過,永璜立刻拉起玹玗的手,提出要求,“漂亮姐姐陪我去抓蜻蜓,再找根絲線綁在它尾部,就可以像風箏一樣的牽著它跑。”


    迴頭看了那一對嬉戲的蜻蜓,玹玗攔下他,笑著搖頭道:“我的小祖宗,你要是喜歡蜻蜓我捉給你可以,但不能用絲線綁著它們,蜻蜓也會痛的。而且它們應該自在飛舞在天地間,你都不喜歡媽媽管著你,那又什麽要綁著蜻蜓呢?”


    永璜還小,哪裏懂得這些道理,隻是看著眼前的姐姐漂亮,才聽了她的話,“哦,那你捉給我玩一玩,我保證不弄疼它們。”


    “可以,但你要乖乖的坐在這裏,不可以亂跑。”玹玗微笑的看著他。


    “我保證。”永璜肯定的點了點頭,伸出手指說道:“我們拉鉤。”


    說著,玹玗便從假山石下走出去,花間有一隻碧翠晏蜓,翅膀又大又透明,很是好看。玹玗從袖間絲絹,一路追著忽上忽下的蜻蜓來到潭邊,見它停在柳條上,便躡手躡腳的想撲過去。


    忽聽身後有窸窣草聲,以為是永璜跟了過來,她也沒迴頭,隻是輕聲吩咐道:“潭邊濕滑你可別過來,就在後麵站著——”


    話還未說完,隻覺得有人猛然推了她一下,“嗵”的一聲水花四濺,還未來得及驚唿,身子就不穩的跌進了水中。


    玹玗以前學過遊水,那一瞬間的本能反應就是想著爬迴岸邊,可有一雙很大力的手死死將她往水中按,這時才意識到是有人想殺她。掙紮著欲唿救,可她的力量完全無法與對方抗衡,嗆了幾口水後,意識就漸漸變得模糊,耳邊隱約聽到了永璜的大哭聲。


    永璜的哭聲,顯然也驚到了下毒手的小太監,他沒想到旁邊還會有人,但聽聲音就知道隻是個小孩子,他也並不惶遽,隻想著先把玹玗解決掉。


    不遠處的柳林中,有個侍衛正想上前來,卻因見到遠處一個大紅色身影,而暫時停住了腳步。


    眼見那個奴才下死手,涴秀高聲怒斥,揚手就是一鞭,“狗奴才,居然敢在宮中害人。”


    “啪”的一聲脆響,背上火燒火燎的抽痛,迫使小太監鬆開手,迴頭才見是涴秀手執長鞭站在身後,知道已經事敗,隻能拔腿就跑。


    涴秀正欲追過去,卻聽林中傳來一個聲音:“格格還是救人要緊。”


    言出的同時,那侍衛已經快步上前並跳入水裏,將昏迷著慢慢下沉的玹玗撈了起來。


    “她怎麽樣了?”涴秀焦急的看著侍衛施救,還不忘低聲罵道:“那個該死的狗太監,等抓到了,本格格一定鞭死他。”


    玹玗臉色蒼白,雖然吐出了幾口水,又咳嗽兩聲,但還是沒能清醒。


    “格格,玹玗姑娘嗆水過度,恐怕還是要請太醫診治才行。”這個侍衛是弘曆安排在擷芳殿保護玹玗的,眼下不僅失職,還讓大公子受到驚嚇。


    涴秀粗枝大葉,現在整個心都係在玹玗身上,所以也不疑心他怎麽知道玹玗的名字。


    此刻雁兒帶著鄭媽媽迴來,聽著永璜嚎啕大哭,鄭媽媽忙抱到一旁去哄。


    聽永璜哭著說有人把玹玗推到了水裏,雁兒驚惶地問道:“我才走開一會兒,怎麽就出了這樣的事情?”


    “雁兒,你現在迴去漻花榭,告訴姨母這裏發生的事情。”涴秀覺得此事絕對不能輕了,不然裕妃還會有下次。“侍衛大哥,麻煩你幫幫忙,先把她送去太醫院。”


    “格格,那我該怎麽說啊?”雁兒自知嘴笨,且事情又沒親眼看到,怕迴話的時候說不清楚。


    “你就說有人想要溺死玹玗,還讓大公子受到驚嚇,我已經帶著人往太醫院去,問我姨母的意思,該怎麽處理。”涴秀一字一句的教了,才快步去追那個侍衛。


    烈日當頭,一路往太醫院去,那濕漉漉的衣服也幹了不少。


    房內,侍衛把玹玗輕輕放在床上,涴秀讓他去請楊宇軒,自己幫玹玗脫了衣服和鞋子,又拉過被子為其蓋好。


    大熱天的,玹玗卻手腳冰涼,涴秀坐在床邊急得直掉眼淚。


    太醫院離這就幾步路之遙,侍衛領著楊宇軒迴來,發現李懷玉在暗中對他招手,就借口說還有差事先離開了。


    楊宇軒為玹玗把過脈,皺著眉頭說道:“玹玗姑娘在發燒,恐是因嗆水引發肺染,這是可大可小,情況眼中的會有性命之憂。”


    “那可怎麽辦啊?”迴頭望著昏迷中的玹玗,涴秀眼中的淚大顆大顆滴落。


    “格格先別急,楊大人醫術高明,一定能治好她的。”銀杏帶著雁兒和景仁宮內侍趕到,毓媞要應酬那些命婦無暇分身,隻是交代她該怎麽處理就怎麽處理,不管下手的太監是誰的人,抓出來一律打死。“這邊有我照應著,格格還是快迴瓊華島去,等宴席散了再來。”


    “我不走。”玹玗昏迷不醒,涴秀哪裏肯聽勸,“我要在這陪著她。”


    “格格別這麽任性,今日是你的壽宴,你若離席太久,不僅為難奴才,也為難娘娘啊。”看到玹玗此刻的模樣,她也是一陣心疼,又轉頭對楊宇軒說道:“楊大人,熹妃娘娘發下話,麻煩你親自照顧這小丫頭,需要什麽藥就隻管用,但務必保住她的命。”


    “本官一定全力相救。”楊宇軒鄭重的應下,開了藥方,遣身邊的內教習去煎藥。


    見狀,涴秀這才勉強放心,讓雁兒去慎心齋傳個消息,自己乖乖的跟著內侍迴瓊華島。


    “她要何時才能蘇醒?”銀杏焦心的問。


    “這不好說,可能是一會兒,也可能要昏睡好幾天,畢竟現在有發燒的跡象。”楊宇軒忍不住在心中暗歎,小小年紀卻要在宮中受這份罪,真不知道是造了什麽孽。“如果她能早些醒來,情況就不會太危險,不過熹妃娘娘都發了話,本官一定會悉心照顧。”


    送走楊宇軒後,銀杏親自端來熱水,為玹玗擦身。潸然地望著那蒼白的小臉,她的心中揪痛,當年赫哲姑姑能護她周全,可她卻沒能力為玹玗消災避禍。


    “可憐的孩子,姑姑不會讓你白受委屈。”起身走到門外,銀杏讓候在外麵的景仁宮內侍去慎刑司傳話,“熹妃娘娘的意思,一定要把背上有鞭傷的奴才給找出來,娘娘要親自審問。那狗奴才真是翻了天,居然敢在宮中殺人,這樣的事情絕對不能輕縱。”


    內侍剛離開,就見得到消息的李貴寶快步從禦藥房過來。


    “怎麽會搞成這樣。”他往房內探了探頭,又向銀杏問道:“熹妃娘娘怎麽說,知道是誰下的手嗎?”


    “除了裕妃還能有誰。”剛才在戲間,不僅涴秀注意到了裕妃的詭笑,銀杏也沒有忽略,原想最多是謀劃著刁難玹玗,哪知竟是要下毒手。“熹妃娘娘讓我暫時處理著,說抓到人以後嚴懲不貸。”


    “得讓裕妃知道點顏色才行。”李貴寶狠狠的說。


    “那是當然,不把教訓給夠,她就不知道怕。”銀杏冷冷一笑,“這次就算熹妃娘娘不交代,我也會讓裕妃吃點苦頭,殺人,她還嫩了點。”


    其實玹玗嗆得並不嚴重,在西華潭邊嘔出肺中的積水後就已經恢複意識,隻是覺得全身乏力頭腦昏沉,又想著害她的人一定是裕妃,所以才一直假裝昏迷,想把事情鬧大。


    這會兒聽著門外兩人的對話,知道這苦肉計是起作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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