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長生殿,一折重圓,能唱動多少聽戲人的心?


    戲裏,充滿了作者對唐玄宗和楊貴妃的同情,所以在虛無中給了他們一個圓滿結局。


    戲外,這些被禁錮在紅牆中的人,卻隻是從中聽出了各自的盈缺。


    ……


    “乍相逢執手,痛咽難言。想當日玉折香摧,都隻為時衰力軟,到今日滿心慚愧,訴不出相思萬萬千千。”


    下弦月,養心殿的燕喜堂廊上。


    涼夜如水寒,深沉寂靜,隻有那些金絲楠木宮燈會在風中搖曳出聲。


    娮婼從寢殿出來,身上隻披了一件野兔皮鬥篷,就這麽怔怔地坐在廊下,看著那燭光忽明忽暗的閃動。


    據說養心殿的六角宮燈是從明朝開始就已經掛在這裏了。


    在那些靜謐的夜裏,有多少妃嬪曾從它之下經過,進入燕喜堂,被皇上寵幸?


    可以說很多,也可以說很少。


    曆朝曆代的皇帝從不會缺少女人,每晚都可以召不同的入養心殿侍寢,所以從這宮燈下經過的人當然很多。


    可是後宮中又有多少女人呢?若是這麽比起來,倒也真是很少。


    所以,她,劉娮婼,以一個貴人的身份長住燕喜堂,日日與這些宮燈為伴,應該算是幸運吧?


    寵幸她的是當今皇上,是天下最有權利的男人,是許多女人夢寐以求的事。


    可她卻對自己的身份深惡痛疾。


    雍正七年入宮時,她已經十五歲了,心中早有情牽之人。是她忘了,八旗女兒的命運從來都不由己,也不是父母能做主的。


    皇上,這個天下間至高無上的男人,把她們所有人當成棋子一樣的抓在手裏。自己喜歡的就納入後宮;不喜歡卻又有家世背景的,就送給自己的兒子,侄子,或是任何皇族宗親;再次一等的,就被拿去籠絡大臣,像物品一樣的隨便賞人;而那些被撂牌子的落選秀女,就是給人做填房都會遭到挑剔;最慘的是被留牌子卻久不複選的秀女,且記名期已過,這輩子隻能終生不嫁,在別人的指指點點下,鬱鬱而終。


    漢人常常鄙夷地說:旗人貴族不知疾苦。


    其實他們又怎麽會懂旗人的苦。


    娮婼實在很羨慕漢家女子,雖然命運由父母掌控,卻多少能有些自由,且不用來這人間煉獄受苦。


    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


    在她入宮前,遇到過一個比她大兩歲的男人,是個讀書的翩翩公子。曾和他有過一段很美好的日子,最愛在天氣好時去京郊騎馬射獵,身上這件鬥篷就是最珍貴的紀念。


    但當她踏進這座紫禁城,就再也迴不到過去了。


    “小主,更深露重,迴屋歇著吧,皇上不會來了。”采荷原不是宮中的女婢,而是劉府的丫頭,娮婼有孕後,為確保身邊的人安全可靠,雍正帝特別下旨,從劉府挑些穩妥懂事的送進宮伺候娮婼。


    “你打小就跟著我,我的事情你還能不知道嗎?”淡淡地望著采荷,娮婼眸中隻有孤寂。“你真的以為我是在等皇上?”


    “小主,何苦呢。”采荷忍不住勸道:“都是過去的事了,何況那個人也不見得就是真心待你,不然為什麽要隱瞞身份?”


    知道采荷會出此言是為了寬慰她,淺淺一笑,滿是苦澀地說道:“說與不說有什麽差別,父親還是會想方設法的把我送到皇上身邊,才好保他官運亨通。”


    “小主,這是宮裏,有些話不能說出口的。”采荷一臉無奈,對娮婼的擔憂又增添了幾分。“如今你是皇上的女人,懷著皇上的孩子,皇上又這麽寵愛你。不論以前發生過什麽事情,不論你是何種心態進入宮裏,既成事實就認命吧。”


    “寵愛?”娮婼的眼神倏然一變,淒然地冷笑道:“這是我用騙到的一份真情和一條命換來的,可他寵愛的哪裏是我,不過是我身上的這塊肉。”


    “小主,怕是隔牆有耳啊!”采荷被那番話嚇得倒吸了一口涼氣,苦心地說道:“你那些舊事早該如過眼雲煙,讓它們淡去,不然你會害了自己的。”


    “你看看這些宮燈,它的光雖然能為進入養心殿的女人照亮前路,卻永遠無法驅散彌漫在她們心中的陰霾。”娮婼麵無表情的說著。


    如果一切能如煙雲靜靜散去那是她的福氣,可偏偏天不垂憐,讓她再次見到那個人。


    直到那一刻,她才知道,原來他是理親王的嫡長子,愛新覺羅?永琛。


    而她現在的身份,竟然是他的叔祖母。


    多麽荒唐的事情啊!


    ……


    “情一片,幻出人在煙眷。但使有情終不變,定能償夙願。”


    下娥眉月,景仁宮東次間佛龕前。


    香爐已撤,每日隻以鮮花鮮果、清茶清水供奉佛前。


    就算情不變,也許兩情相悅,否則也是夙願難償。


    這座宮殿在明朝時叫做“長安宮”,曾住過一位傳奇的女人,明宣宗的原配妻子,恭讓章皇後胡善祥。


    明史中有記載,這位皇後忠厚善良、天性貞一、舉止莊重、無媚順態,深得宣宗母親張太後的喜愛。


    可明宣宗並不喜歡她,她隻做了不到三年的皇後,就被明宣宗以無子多病為由廢掉了。


    這種廢後理由實在可笑,因為明宣宗所寵愛,又立為新後的孫貴妃也沒有子嗣。


    所以啊,男人的愛怎麽可以那樣偏心。


    同樣是全心全意的愛戴著,千依百順的伺候著,謹小慎微的恭維著。


    有的就被視如珍寶,有的就不屑一顧。


    撫上那斷弦之琴,毓媞不禁在心中歎道:胤禛,我究竟哪裏不值得被好好對待,如果你從不曾眷顧過我,或許我也不會像現在這般痛苦。


    為什麽,他可以給素雲刻骨銘心的愛;可以給年晨獨一無二的寵;將烏拉那拉氏視作賢妻來敬;把曼君當成解語花來喜歡,唯獨對她避之不及?


    難道就隻因為當年的那個謠言?因為怨懟仁壽太後的偏心,因為懷疑她的真情,所以就將她桎梏於數九寒天之中,不聞不問。


    “娘娘,事情不是都已經解決了嗎?”銀杏拿著木匣子從外麵進來。


    “越想越覺得奇怪。”毓媞歎了口氣,才又吩咐道:“你派人去查查劉娮婼入宮前的事情,事無巨細本宮都要知道。這次小心些,找幾個有腦子的,別像上次白雲觀一樣,被外人察覺了。”


    立春當晚娮婼就親口向雍正帝說明一切隻是誤會,雍正帝也私下去過鍾粹宮探訪曼君,幾番查證確實找不到有人下毒的證據。但娮婼的對事方法太像錦雲了,似乎又出了一個能算在她前麵的人,這點著實令她寢食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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