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俗語有雲:婊子無情,戲子無義。


    世人將戲子與妓女視作一類,就算是唱出頭臉的角兒,也始終是上不了台麵的下九流。禮法規定良賤不婚,別說想嫁入皇室宗親的府邸,就是給有些官宦人家做妾室,恐怕都要受到挑剔,被奴才明裏暗裏的譏諷。


    弘曆出生的那年,正是大位之爭的白熱化階段,雍正帝斷然不能在那時被人逮到把柄,所以才會選擇守口如瓶,不對任何人提及弘曆的生母。


    “如你所想,我阿姐也是戲子,是名動京城的雲墨色。”錦雲淒然一笑,淺淺訴說那蕭瑟的往事。


    雲墨色原名陳素雲,是錦雲的親姐姐,因家裏遭逢巨變而成了孤兒被賣到戲班,那時素雲十一歲,錦雲才六歲。後來海寧陳家采買戲子,選中了她們姐妹,又因素雲清秀漂亮、聰明伶俐,還有一副好嗓子,陳老太君見了甚是喜歡,常常帶在身邊。


    康熙四十八年,胤禛南下借住在陳家,巧遇在後院練戲的素雲,他被那一曲長生殿深深吸引了。那時素雲並不知道胤禛的身份,隻當他是個富家公子,才會身心相許。胤禛離開後,素雲日夜思戀,為尋他竟膽大到私逃出府。可到了京城她才發現自己戀上的居然是個王爺,自知是身份低微的賤民,她不敢去雍親王府,又無顏麵歸返陳家,隻能流落京城在戲班裏謀生。


    戲台上,素雲媚而不妖多情善感,她出演的楊貴妃眉目間脈脈含情,水袖翻飛生姿傾城,嗓音甜潤唱腔悠揚婉轉,讓人魂牽夢縈。京中有不少王孫貴胄為她傾倒,可任憑再大的人物來請,送多少金銀珠寶,她都守著一個原則,隻唱戲園不出堂會。


    胤禛再次見到素雲時,她已是名動京城的青衣,人稱“雲墨色”。


    朝中形勢嚴峻,且素雲也不願意,所以胤禛沒有接她入府,而是安置在城郊的一所四合院裏,有一個小丫頭和一個老嬤嬤伺候著,又派人去海寧接錦雲入京。金屋藏嬌的日子,雖然沒有身份地位,但素雲過得很安穩,也很滿足。


    可福禍總相依,就在她生下弘曆的第三天,有殺手闖入了四合院,中秋月圓夜成了天人永訣時。


    “那弘曆是怎麽逃過一劫的?”沒等故事講完,毓媞便迫不及待地問。


    “死在阿姐身邊的是弘曆的孿生兄弟。”錦雲微微閉上雙眸,迴想著那個讓她永生難忘的夜晚。“阿姐和奶娘每人照顧一個,殺手闖入時奶娘抱著弘曆躲到了地窖,直到外頭沒了動靜才跑出來。”


    或許是為素雲的遭遇感傷,毓媞的臉上也出現了幾絲哀色。“你是怎麽知道下黑手的就是皇後?”


    “是因為李氏那個賤人在佛前說漏嘴。”錦雲將所有悲傷化作一聲冷笑,說道:“弘昀因病過世,李氏痛失愛子固然傷心,偏那時胤禛得知阿姐有孕,所以對她很是疏忽,也並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失子之痛。也不知李氏從哪裏聽到了關於阿姐的消息,她懷恨在心,故意將事情告訴烏拉那拉氏,這才引發了中秋夜的暗殺。”


    毓媞自嘲一笑道:“所以你並不是幫我,隻是利用我替自己報仇。”


    “我有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嗎?”錦雲凝視著毓媞,說道:“路是你自己選擇的,而且烏拉那拉氏死了之後,你的所作所為難道也是被我利用。”


    毓媞被問得一時語塞,沉默了半晌方才開口,“如果沒有你,我不會變成這種人。”


    “言下之意是在怪我嗎?”錦雲嘴角始終有那麽一抹笑意,笑人的本性,不願意麵對自己的陰暗,總要找借口把責任推脫給別人。


    毓媞沒有迴答,因為她知道如果再有一次選擇的機會,她還是會走上這條路。從仁壽皇太後欽點她為弘曆母親那日起,為了自己的地位,為了弘曆的前程,她就已經沒有選擇了。年氏和李氏都在高位且得聖寵,但她們的下場是她的前車之鑒,如果手段不夠狠,心機不夠重,城府不夠深,就隻能落為別人的墊腳石。


    “為什麽要勾引皇上?”毓媞最糾結還是這個問題。


    “如果你早點收手,就不會有今天的事情發生。”錦雲隻是冷冷地迴了這句高深莫測的答案。她是矛盾的,在王府時就不知不覺的愛上了胤禛,怎忍心見到他的骨肉被人殘害,可對於八阿哥弘晟的遭遇,她卻隻能選擇視而不見。畢竟她是弘曆的親姨母,又見識過了康熙爺的九子奪嫡,她豈能不為弘曆的前途謀劃,而且也隻有弘晟的死,才能萬無一失的將皇後拉下來,替阿姐報仇。


    “這話什麽意思?”毓媞不解地反問。


    “你是一子錯滿盤皆輸,我本沒有做母親的資格,但老天爺給了我意外驚喜,可你卻要費盡心思害死我的孩子,我知道逃不過,隻能拉上你給我的孩子陪葬。”錦雲陰沉地笑著,說的話也越來越奇怪,這扭曲的想法恐怕是沒人能懂。


    毓媞臉色鐵青,怒氣中夾雜一絲恐懼,罵道:“你就是個瘋子。”


    “嗬,隻要活在這片紅牆內,終會變成瘋子,誰也逃不過。”錦雲不想再多言,下了逐客令。“你已經讓人把我落胎之事到處傳揚,我是必死無疑,所以別把時間浪費在死人身上,如果你能想得通,我為什麽勾引胤禛,為什麽自服紅花,或許還能自保。”


    忿然走出了寧壽宮,毓媞不想再見到錦雲那詭異的笑。


    一入宮門難由己,可憐生在帝王家。


    她不斷提醒自己別去在意一個瘋子的話,可胸口憋著的鬱結卻無法紓解。迴到景仁宮後,她發狂般砸東西,以此作為對憤恨的發泄,和對恐懼的掩蓋。


    看著雜亂的寢宮和滿地碎片,毓媞忽地冷笑起來,然後陷入了自己思緒中。


    瘋子?


    或者她也早在不知不覺中瘋了。


    今天的境遇能怨誰呢?


    怨隻怨這看似尊貴的八旗身份,誤她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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