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夜。


    唐代白居易《長恨歌》有句: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自古君王皆無情,無論是骨肉至親還是銘心之愛,都敵不過那至高無上的皇權。唐玄宗的楊貴妃是何等受寵,已至其兄弟姊妹都能列土封侯,更令天下父母不重生男重生女,可結局卻因六軍不發而被賜死馬嵬坡,魂渺山間骨埋荒土。


    所以說作為君王的女人,一生都被人擺布,難以隨心由己,縱然再受寵幸也不過是被賞玩利用的物件,萬千浮華僅僅轉瞬。


    烏雅氏十三歲入宮為使女,十五歲被康熙帝看中封為常在,這當中用了多少手段和心機,可風光不足一年就被冷落遺忘,此後她又花了整整三年時間才重得聖寵,直到生了第一個兒子,方算否極泰來,從貴人升為德嬪,移居永和宮尊主位。說起來胤禛乃是她福星,若無此子,也不可能在短短一年內從個被遺忘的常在升貴人至嬪,所以她豈會不疼惜這個兒子,隻是宮規嚴謹,她出身低微沒有撫育皇子的資格,故胤禛剛滿月就被送去了承乾宮,由當時的佟佳貴妃教養。兒子不是從小長在身邊,自然也就生疏不少,後又因偏疼幼子的緣故,和胤禛的母子之情就更是淡漠。


    今夜的永和宮格外安靜,宮內所有奴才都被圈在後殿,此等情形最近也不是第一次了。這大半年來,因烏雅氏遲遲不肯受封皇太後,宮內宮外關於弑父奪位的言論越傳越盛,雍正帝隻好對外宣稱皇太後病重,無法舉行受封大典也不便遷宮。近幾日更常至永和宮,親奉湯藥已顯孝道,可隱藏其下的真正原因卻讓人心驚。


    三更時分,永和宮主殿門開啟時,胤禛看到的是個整齊穿戴著太後服飾的烏雅氏,這還是他登基之後的第一次。雖說病重隻是對外宣稱,但這幾個月來,她確實多有病痛,平日極少如此盛裝。


    “皇帝真準時啊。”烏雅氏端坐在正殿,身旁放著一個錦盒和一碗參藥湯。


    “兒皇給額娘請安。”胤禛察覺到今夜情形不對,可眼睛卻一直盯著那個錦盒,或許此物便是他找了大半年的東西。


    “皇帝坐吧。”烏雅氏表情平靜,看不出喜怒哀樂。“皇帝要的東西哀家備下了,今夜會交給你,不過在此之前我們母子可否敞開心扉的談一次?”


    “額娘有話,兒子自當洗耳恭聽。”胤禛也不動聲色,在她身旁的位置坐下。


    寂靜的永和宮再無外人,算得上是夜半無人私語時,隻是此私語非彼私語,不過是敘些胤禛幼年舊事。


    “多年來你一直有怨於心,覺得額娘疼愛老十四多過你。”烏雅氏的言語中少了虛禮,卻多了幾分為母之情。“額娘因為生你而從貴人升至嬪位,有了你之後的那幾年,額娘在後宮風光無限,所以老六出生後才能養在我身邊,可你知道老六是怎麽沒的嗎?”


    “是兒子有錯,不慎推六弟落水,已至風熱犯肺。”這是他困於心中多年的結,也是和烏雅氏生疏的原因之一。


    當年他寄養在承乾宮,佟佳氏膝下無子,遂對養育諸子均視如己出,晉升皇貴妃後更統攝六宮,如同副後備極榮寵,受其恩澤他才得康熙帝親自撫育,除太子外便是他與康熙帝的父子之情最深厚。


    “你自幼便養在孝懿皇後膝下,乍聽了老六說你不過是個出身低微的妃子所生,必然會有些不悅,才與他爭執已至動了手。”念及往事烏雅氏不免傷感起來,卻又說:“哀家不怨皇帝,老六夭折確是人為,但與皇帝無關。”


    落水而感染風寒不算大病,且醫治及時本應無礙,之所以會藥石無靈,乃是有人在湯藥中做了手腳。會招此橫禍問題是出在一個字上,皇子的名字大都寓意祥福,康熙帝給六皇子取名胤祚,而“祚”字除了有賜福之意外,在《東都賦》中有句“往者王莽作逆,漢祚中缺”,所以此字還寓意帝位。這般耐人尋味的名字,豈會不惹人生疑,即便是那些僅為養母妃嬪都會有所籌謀,又何況是有親生孩兒的。


    “六弟之事額娘若對兒子毫無怨懟,又怎會刻意生疏。”胤禛毫無避諱的說出心中所想。“孝懿皇後仙逝時,兒子尚不滿十一歲,皇阿瑪有意要兒子迴到額娘身邊,可額娘卻借口十四弟未滿周歲,又要協理六宮事務,實在無暇分身而拒絕了。”


    這就是胤禛心裏的刺,且佟佳氏過世後康熙帝對他也冷淡了許多,反而相當疼愛養在烏雅氏身邊的胤禎,所以他和這個弟弟最是不親。


    “沒錯,哀家當年不肯接受皇帝,是有多層顧慮,卻因此與皇帝母子情淺,也是無話可說。”胤祚之死令烏雅氏看清了很多,也改變了很多,那時胤禛深得康熙帝喜愛,因怕有心人會再對他下手,才不敢接迴身邊教養。


    “額娘不僅把對兒子和六弟的疼愛都給了十四弟,甚至也把皇阿瑪對兒子的疼愛搶給了他。”胤禛心中的仇怨種子,就是被這兩份失去的親情所澆灌萌芽的。


    烏雅氏怒斥道:“所以你就弑父奪位,勾結隆科多偽造先帝遺詔!”


    “額娘怎可給兒子扣上如此天誅地滅的罪名。”胤禛隻是言語平淡地反駁道:“遺詔由翰林院驗證過,確乃皇阿瑪手筆。”


    “先帝駕崩不足半月,皇帝就密令年羹堯收繳先帝給內外大臣官員的全部朱批諭旨,連幾位阿哥與先帝來往信件都不放過,其用意何在,哀家心裏清楚。”烏雅氏冷靜地將錦盒推到胤禛麵前,說道:“從先帝駕崩那刻起,皇帝就費盡心思的想找個東西,其目的何在,更不需要哀家言明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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