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午時,詢恰巧來永和宮陪茯若用午膳,茯若倒是與他說了昨日去宓秀院探望敬貴妃之事。詢倒是隻隨口問了句:“好端端去看她作甚,茯兒自進宮便一向與她不睦,你去見她豈非給自己添堵麽?”


    茯若溫婉一笑,她隻緩聲道:“臣妾如今撫養了澄兒,敬貴妃到底是澄兒的生母,所以臣妾自然是要去看看她的。還望皇上勿要怪罪。”


    詢隻淡淡一笑,道:“朕怎會為這事怪罪你?隻是敬貴妃的身子可當真已是不得救了。”


    茯若倒是稍稍露出幾分憐憫之意,低聲道:“貴妃的身子病的沉重,但她隻是念著無論如何都要見皇上一麵。”


    詢的眉心因著關切倒是擰的發緊,他隻沉吟道:“朕與她早已無話可說了,朕隻是覺得心寒,伺候了朕那麽多年的女人,竟是這般的惡毒心腸。”


    茯若想著昨日敬貴妃那落魄如斯的淒涼境地,隻是淡淡勸道:“臣妾昨日瞧著敬貴妃的身子也就隻剩那一口氣了,皇上好歹還是去瞧瞧,且當是看在澄兒的麵上吧。貴妃她十分思念皇上。昨日臣妾去看她之時,瞧她的模樣,似乎便是這幾日好活了。”


    詢的眼中不住的沉痛之意,他長歎良久,道:“也罷,朕且得空了去看看她吧。”


    待得黃昏時分,宮城內四周都是夕陽映射的濃墨剪影,這樣的深宮,格外給人一種迷離而又壓抑的鬱鬱之感。


    詢步入宓秀院時,天色早已暗了,伺候的宮女太監都去歇息了,隻餘了月兒一人在寢殿內伺候敬貴妃。詢緩緩步入,敬貴妃見到詢時,初時還有些不信,隨後見得詢走得進了,這才吃力起身,隨即無力道:“臣妾貴妃韋氏,給皇上請安。”


    詢見她如今這般病體沉珂之景,又想起昔日諸多恩情,不由得心酸,隻命人月兒扶住了她,淡淡道:“你的身子且躺下便是,不必起來了。”


    敬貴妃聽了此言,自不自覺落下淚來,緩緩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從未害過蘇氏的孩子,也從未命人去害仁元帝姬,一切都是旁人陷害,還請皇上相信臣妾。臣妾一直都真心待皇上,皇上怎的如今聽了奸人之言,枉顧臣妾對你的情意,這樣對待臣妾,還奪走了臣妾的孩子?”


    詢隻略歎息一聲:“朕如今也不想去追究了,是也好,不是也好,朕與你終究是不能似從前那般了。”


    敬貴妃隻吃力道:“臣妾自然知道,隻是臣妾被幽禁永巷這些時日,臣妾隻想問皇上一句話,皇上這些年來,可曾有真心愛過臣妾。臣妾起先以為皇上在後宮裏是愛臣妾的,但是後來,那些妃子一個個進宮,臣妾便覺得越來越害怕,害怕皇上隻在意那些妃子,不在意臣妾了。”


    詢的容色慢慢淡下來道:“其實你這又何必呢?朕待你終究是極好的,甚至朕昔日寵愛你的時候便是小宛和蘩懿也是絲毫及不上你的。”小宛便是已故去的懿仁皇後徐氏的閨名,當時徐氏乃是一尋常文官家的女兒與詢成婚後不久,詢便納了韋氏為侍妾,後來詢榮登大寶,徐氏韋氏也隨同一起入宮,徐氏無福,入宮後不久便難產而死,而韋氏一步步成了貴妃。先皇後徐氏姿色不過中上而已,詢待她不過是客氣相敬罷了,但待韋氏才更多是兒女衷腸,所幸徐氏性子平和淡然,倒也沒十分計較這些。


    敬貴妃隻點點頭,似是沉浸在往事的悠遠中,隻喃喃道:“那個時候皇上待臣妾自然是極好的,隻是後來再有了新人,待臣妾便不那麽好了。”


    詢隻頷首道:“你當真是糊塗,朕乃是天子,自古男人便是三妻四妾的,何況是皇帝,朕的內寵雖多,但待你還不算冷情,便是你多次對皇後不敬,朕也隻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怨你永不知足,已是正一品的貴妃之位,且又兒女雙全,還在宮裏興風作浪。朕每每想到你所做的惡事,便覺得心寒。”


    敬貴妃含淚冷笑兩聲,道:“皇上到底是相信臣妾做了惡事,寧可相信旁人,也不願相信臣妾。”


    詢隻瞥了她一眼,冷冷道:“你口口聲聲說這些事乃是旁人陷害,但你攪得毓秀宮不得安寧使得婉貴嬪受驚,沒了孩子,卻是實實在在你的罪過,你還什麽可狡辯的。”


    敬貴妃隻淒然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臣妾隻是嫉恨蘇氏那狐媚得寵,可從未還想過還去害她的孩子,為何皇上就是不肯相信臣妾。”


    詢的臉色此刻顯得冷峻似冰,眉梢隱隱有怒火燃起,隻道:“你說蘇氏乃是狐媚,那麽你自身又是什麽?你且別忘了當初乃是小宛寬宏才讓你來伺候了朕,若是個個都似得你這般不容人的心腸,後宮便永無寧日了。”


    敬貴妃聞言,隻緩緩而笑,隻笑的淚花亦從眼中蹦出,道:“原來這些年來,皇上也同那些人一樣,隻當臣妾是個丫鬟出身,攀附富貴的低賤之人,自然也覺得臣妾沒有資格去怨恨蘇氏,宋氏與臣妾爭寵,原是臣妾不配。”


    詢隻別過臉去,不再看她,淡淡道:“其實朕待你終究是好的,即便因為你出身低微,仍舊給了你貴妃之位,可你實在是讓朕失望啊。”


    敬貴妃眼中閃過一絲戾色,恨恨道:“即便臣妾做了貴妃,六宮嬪妃仍有很多看不上臣妾的出身,便是當麵對臣妾這個貴妃畢恭畢敬,這是背地裏又是怎樣的來編排臣妾。這樣的苦楚皇上可曾知道,臣妾的父兄至今都還隻是小小的縣尉,臣妾不比得皇後出身貴重,又是昭惠太後的親眷,也不如宋昭儀那般與皇上乃是姑表關係,且仁惠太後又是那樣的疼惜她,臣妾隻是孤身一人在這後宮,便是皇上也對臣妾若即若離,叫臣妾如何安心。”


    詢卻又再著她,隻眼眸如封鏡,不帶任何悸動之色,緩緩道:“糊塗,你雖無家世,可你兒女雙全,日後待得澄兒成年,封了群王,你也可做個太妃,永享清福。到底你太過於貪心,隻瞧著旁人有的,便心生嫉恨,生出這許多惡事來。”


    敬貴妃隻恨恨道:“為何臣妾的澄兒日後隻能做個郡王,澄兒的讀書識字勝過皇長子百倍,隻因著這嫡庶之別便讓臣妾的兒子生生差了旁人一截,臣妾好不甘心。”


    詢臉色漸漸變得鐵青,隻斥道:“你果真是放肆之極,你竟敢私自籌謀諸君之位,無怪乎你昔日處處與皇後作對,若不是你惡行敗露,朕隻怕你以後為了讓澄兒當上太子,便是叫人去殺了皇後與潤兒也是有的。”


    敬貴妃怔了一怔,轉瞬而笑,笑的極為可怖,道:“臣妾自然是想殺了皇後的,她害的臣妾好苦。”


    詢隻鎮聲道:“皇後到底是皇後,即便朕再不喜歡她,豈容你一妃子隨意不敬。你若是再敢胡言,朕不會顧及你病體,仍會讓人進來掌你的嘴。”


    敬貴妃冷笑道:“皇上早就不在意臣妾了,今日來宓秀院也不過是應了宋昭儀之意,臣妾隻想著若由來世,隻願嫁一凡夫俗子,了此一生,卻也足矣。”


    詢隻冷冷道:“早知如此,你當初不應來伺候朕,你且待得些時日,小宛自會為你尋一極好的人家。也省的你處處與人相爭了。”


    敬貴妃隻笑道:“不單單是臣妾,便是皇上也後悔不應納了臣妾,臣妾原想著臣妾真心待皇上,皇上料想也會如此,誰知竟是臣妾自作多情了。”


    詢隻瞟了她一眼,神色冷漠至極,道:“是啊,朕與你這些年都隻算是錯付了情意,虛度了時日。”


    敬貴妃此時仿佛是累極了,隻是氣息喘喘不定,她隻吃力央求道:“皇上,隻當臣妾求你最後一件事,無論皇上怎樣厭惡臣妾,還望皇上善待臣妾的孩子,臣妾就要走了,再也不能照拂他們了。這是臣妾最後所求了,還望皇上應允臣妾。”


    詢的聲音此刻卻有些沙啞的溫柔:“朕答應你,今日種種已成定局,但朕寵愛了你那麽些年,朕當時待你的心絕對是真的,隻是你後來所為,太過不堪了。”


    敬貴妃此刻眼中熱淚止不住地滾滾而落,仿佛決堤的洪水,她卻再不言語。


    詢看著她這般,隻是緩緩道:“你且先休息吧,朕先走了。朕會善待澄兒與靜慧。你安心便是。”


    敬貴妃無力的微笑道:“臣妾多謝皇上。”


    詢步履沉重的出了宓秀院,行至外麵,高柱與幾個小太監,早在一旁等候了,詢隻緩步上了肩輿。行了幾步,詢卻忽然迴頭望了望幽靜怡然的宓秀院,眼中不住卻有了一絲晶瑩之意。片刻間,他迴過頭來,隻閉目養神,隻聞得夜來幽香浮動,心中卻是無盡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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