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慶順帝姬奉旨和親還有三日,因著乃是本朝頭一迴將皇帝嫡親的帝姬嫁到塞外和親,且為了安撫昭惠太後的顏麵,詢特意下旨,要操辦的格外的隆重。


    皇後更是親自為慶順帝姬置辦嫁妝,特意囑咐了內務府,將積年收藏的奇珍異寶,好生挑選了些給慶順帝姬。


    秋菊堂內,六宮嬪妃送來的賀禮,都快要庫房堆滿了,皇後送來的是碧青玉所製的翡翠屏風,此屏風世間唯有一架,實在是無價之寶。不單是這個,皇後且又命司珍房的孔司珍打造了一副紫金翟鳳珠冠。材質皆是用赤金所製,所用的點綴也是上好的大東珠。華貴異常。皇後一來是為了寬慰慶順帝姬之心,二來也是為了向六宮嬪妃昭示自身乃是中宮之主的華貴顯赫。


    敬貴妃雖說不喜慶順帝姬,但礙於情麵,卻也送來了她一套孔雀綠翡翠珠鏈。雖說比不得皇後所送的珠冠華貴,但珠鏈上的顆顆翡翠珠渾圓通透且十分均勻,雕作孔雀的翡翠色澤又綠又潤,做功和成色都算得是上上品。


    茯若特意將先前詢所賞賜的一套十二把的泥金真絲綃麋竹扇送予了帝姬,至於玉貴嬪,宜貴人,文昭媛等等,所送的賀禮大致都多是一些珠寶首飾一類。


    昭惠太後撫育慶順帝姬多年,將自己昔年冊封為皇後之時,先皇明宗欽賜的一色宮妝千葉攢金牡丹雕刻東珠掛飾尋了出來,細細端倪了片刻,方才對著身邊的洪尚儀沉聲道:“去將慶順喚來,哀家有話囑咐她。”


    洪尚儀奉旨而去,一盞茶的功夫,慶順帝姬便到了,因著慶順帝姬所居秋菊堂就在長樂宮不遠處,所以帝姬來的甚快。


    帝姬進了正殿,眼見昭惠太後神色沉重如欲雨的天氣,不由得心下更多了幾分哀傷,走進了數步,終究忍不住泣道:“母後,慶順來了。”


    昭惠太後的眸中也含了些許的淚意,最終卻隻能笑了笑,聲音如同夜梟一般嘶啞低沉:“再過三****便要和親到那塞外苦寒之地,或許這次是你最後一次來母後這裏了吧,慶順你可覺得母後無用麽。”


    慶順帝姬淚意更深,低聲道:“慶順奉旨和親乃是皇兄下旨,委實怨不得旁人。母後乃是六宮至尊的母後皇太後,又是慶順及皇兄的嫡母,何來無用一說。”


    昭惠太後冷冷道:“不錯,哀家的確是母後皇太後,可哀家還要受仁惠太後那個賤婦的氣,連自己的女兒都無法庇佑,讓旁人硬生生斷了咱們母女之情。”


    慶順帝姬猶豫片刻,仍舊道:“羌族曆來與本朝交好,自從世祖皇帝之時,便已開始互通有無,且如今羌族可在邊疆遏製赫連族餘孽死灰複燃。慶順遠嫁,於兩方都是大有裨益之事,還望母後萬萬不要遷怒於旁人。”


    昭惠太後看了慶順帝姬一眼,轉了轉手上的赤金嵌翡翠滴珠護甲。徐徐道:“難為你竟有這個心胸,隻是,你便能舍棄多年來母後與你相濡以沫的親情,以及這重重宮闈的榮華富貴麽,慶順,母後委實是舍不得你遠嫁塞外,母後命苦,不得你父皇的寵愛,一生無出,你雖非我親生,但在我膝下撫育多年,我待你早已視如己出,如今,你若是去了那塞外之地,要迴來便難了,母後怎能不憂心呢?”


    慶順帝姬默默片刻,沉聲道:“兒臣自然是舍不得這些的,但卻也沒有辦法,還望母後成全。”


    昭惠太後命人將那件一色宮妝千葉攢金牡丹雕刻東珠項圈拿了出來,對著慶順帝姬道:“這項圈原是母後冊封為皇後那年,你父皇賞賜的,如今你就要和親了,母後便將這個賜予你吧。”


    慶順帝姬被驚得後退幾步,不免生了幾分怯意,低低道:“母後不可,此乃是父皇所賜,乃是母後冊為皇後的憑證,也是父皇對母後的一片心意,母後切不可將此等貴重之物賜予了慶順,還望母後自己好生留存,以排解對父皇的哀思吧。”


    昭惠太後唇角揚起譏笑:“一片心意,你父皇何時對母後有過什麽心意,他當年冊封母後為皇後,也不過為了順承明聖太後之意,你父皇一向與母後不同心同德,他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純獻皇貴妃那個狐媚子,他心裏何曾真心對待過母後。”


    慶順帝姬都覺得燒了起來,訕訕地垂著手立著,不敢說話。


    昭惠太後迴複了些許平靜,緩聲道:“此物貴重無比,哀家賜予你,也是免得讓那些番邦胡虜之徒小瞧了你,至於你父皇,母後與他不過隻是情麵上的夫妻,這東西留在母後身邊,母後隻覺得諷刺。”


    慶順帝姬小心翼翼接過那副項圈,柔聲道:“兒臣謝過母後,好在安惠姐姐隻是下嫁到了京中的一戶人家,日後仍舊可以入宮陪伴母後左右。”


    昭惠太後歎氣道:“雖說安惠也是母後一手養大,可在母後心裏,待你總比待安惠要親近些。”


    慶順帝姬驚異道:“母後此話乃是何意,慶順不解。”


    昭惠太後頷首:“安惠乃是貞熹皇後所出,你父皇待貞熹皇後的深情可不遜於他待純獻皇貴妃。安惠自幼便記得你父皇的寵愛,以前他每次來母後這裏,都隻是來看安惠罷了,連與母後話也說不上幾句,對你,他更是如此,所以母後才格外疼惜你一些,母後與你,便像是明月照寒鏡,照見彼此身上的清寒淒冷。母後不得你父皇的喜歡,你父皇待你也不過爾爾,便是這樣,母後才更覺得與慶順在這後宮裏更像是相依為命。”


    慶順帝姬聞言,眼角又溢出了些許淚水,柔聲道:“兒臣謝過母後多年照料之恩,且母後不必哀傷,父皇在情麵上也是待母後極好的。”


    昭惠太後淒婉一笑,道:“隻是情麵上的好有什麽趣味,一個女人得不到丈夫的真心相待,得到的隻是順承母命,情麵上的恩情,這樣的恩情,不要也罷。”


    慶順帝姬垂首默默不言,殿中檀香屢屢,幽香浮動,兩個女子的身影在香煙嫋嫋中飄渺不定。


    昭惠太後見慶順帝姬無言,繼續道:“哀家聞言,那羌族首領阿魯多有三十餘歲了,原配夫人死了,膝下還有兩個兒子,此番娶你迴去是做他的續弦。真真是委屈你了,你好歹乃是先皇親生的帝姬,卻落到了給人填房的地步。”


    慶順帝姬抬起頭來,柔聲道:“兒臣聽皇兄皇嫂所說,阿魯多還有兩位妾室,給他生下了三個庶女。不過若是兒臣嫁過去,那些孩子都算做是兒臣的孩子。”


    昭惠太後冷然道:“那是自然,慶順你要好生記著,永遠要記得自己是以皇族嫡親女兒的身份嫁過去的,這樣一來,他們才不敢輕慢了你。”


    慶順帝姬點頭稱是。昭惠太後讓慶順帝姬來到自己的身前,細細看了慶順帝姬片刻,柔聲道:“慶順如今已經長大了,當年你還是隻是一個繈褓中的嬰孩,如今十五六年過去了,母後今天才發現慶順已然長成了一位俊眼修眉的佳人了。”


    慶順帝姬感慨道:“時光荏苒,慶順已然長大了,多謝母後撫育之恩。”


    二人靜默片刻,昭惠太後示意讓慶順帝姬先行退下,慶順帝姬離開正殿之際,迴頭道:“若是日後得幸,慶順定會設法迴來探望母後的。”


    昭惠太後聞言流淚揮手不語,慶順帝姬在殿門拜別,正要起身離去之際,昭惠太後喚道:“孩子”慶順帝姬心中一顫,立刻轉過頭去,昭惠太後淒然落淚:“好生珍重,母親再也不能照料你了。”


    那是一位母親對即將出嫁的女兒最後的叮囑。


    慶順帝姬忍著淚,朗聲道:“是,女兒明白,也望母後好生保重,在後宮中頤養天年。”


    昭惠太後含淚微笑,隨即起身入了內殿。


    慶順帝姬出了長樂宮已然是夜間。帶著黛淑緩步迴宮,兩人急急忙忙走著,也不知道走了多遠,黛淑才問道:“怎的帝姬去了這麽久,太後娘娘說什麽了。”


    慶順帝姬低聲說:“隻是囑咐了一些事罷了,可能孤出嫁以後,再也不能見母後了。”


    黛淑深知此話含意,也沉默不言,複隨著慶順帝姬前行。


    夜色深沉且又昏暗,恰如昭惠太後那早已殘破枯槁的心,以及一片靜默幽暗如深淵的前半生一般。偶爾夜風拂過,也似最無奈的一聲歎息,幽幽化作深宮裏一抹淒微的蒼涼。


    昭惠太後進了內殿,洪尚儀對其點上了一支水煙,昭惠太後吞吐幾口,方才淒婉道:“真是可惜了慶順。”


    洪尚儀微微頷首,忽然道:“望太後恕奴婢多嘴,奴婢聽聞慶順帝姬和親乃是仁惠太後及朝中黨羽一力促成,好似後宮嬪妃中敬貴妃與玉貴嬪也出了不小的力氣。”


    昭惠太後的眼中頓時含了些許戾氣,冷然道:“這些哀家都知道,仁惠太後是故意借此事來打擊哀家。不然怎的繁懿冊為皇後不過數月,她便讓她的侄女宋茯若進了宮。還一下子就封了從三品的昭容。這個賤婦原先兒子在外做肅成候倒也安分,如今看來,哀家倒是看走了眼。”


    洪尚儀低眉順目道:“敬貴妃與宋昭儀都算的是仁惠太後的心腹,似乎張氏被打入冷宮前,也和宋昭儀走的近,而且,張氏還是仁惠太後特意推薦給皇上的,就連張氏封為常在,也是仁惠太後求的恩典。”


    昭惠太後的臉色被耳畔鬱藍的嵌東珠點翠金耳墜掩映得有些肅然發青:“好在哀家以打發了張氏,如今皇上專寵於蘇容華,她和宜貴人兩姐妹,都是哀家身邊的人。如此一來,哀家都是暫且不必擔心。”


    洪尚儀低聲道:“如今慶順帝姬遠嫁,協理六宮的事務多半落在是敬貴妃和宋昭儀的手上,這對太後不利啊!”


    昭惠太後沉沉道:“皇後自生產後,身子體虛,六宮事務繁瑣她一人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應付過來的,由著敬貴妃或是宋昭儀協理六宮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洪尚儀惋惜道:“隻是可惜了,太後苦心經營,大權終究也被仁惠太後那邊分去了一些。”


    昭惠太後冷笑道:“分去了一些又如何,她們能拿的長遠麽?無論如何後宮之主都還是哀家,至於仁惠太後,哀家定然會讓她明白,這六宮真正的主人是誰。”


    洪尚儀微笑不言,默默退下去做事了,昭惠太後看著殿中的檀香所燃起的層層白霧,使得殿中縹緲朦朧。她的神色在這樣模糊的意境中,顯得越發兇戾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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