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冗長的沉默。半晌之後,李晟熠才再次開口:“你我兄弟,什麽時候變得這樣生疏了?”


    “您是君我是臣,臣不敢捷越。”


    “當年我養在葉家,大家真的把我當成葉家的孩子。你也真會把我當兄長,會依賴我,纏著我。有時候我在想,若我真的隻是葉伯明,而不是李晟熠,那我現在也還有父母,兄妹。”


    “一家人在青州,教的教書,經的經商,日子也過得合合樂樂。”


    “皇上……”


    說起青州來,葉仲清亦是感慨萬千。當年在青州,雖然會鄰裏之間會有些摩擦,但比起來京城之後,動不動就身陷囫圇,家破人亡。那隻能算小打小鬧。


    若真的他隻是葉伯明,葉家不卷入朝堂之爭。那一家人有吃有穿,閑暇之餘還約上三五個好友一起到莊子上聚聚。


    可惜,世上沒有如果……


    李晟熠覺得好笑,仰頭灌了口酒。


    那些迂腐的讀書人,總是念叨著原則,規矩。刻板又無趣,而葉仲清就是典型的讀書人,迂腐!


    “還以為你去了邊關,會被磨成一個兵痞,沒想到還是這麽迂腐!沒意思!”


    葉仲清輕啐一口,亦提著酒壺灌自己:“你不知道,父親那才叫刻板,我若是丟了原則,又會被他打手心。我一個快二十歲的男人,那樣也太沒麵子了。”


    李晟熠哈哈大笑。笑完又深以為然,葉思遠那種性子,確確實實是個迂腐的人。當年在青城書院,他也沒少被他打手心。


    隻有對苑苑,他才萬般縱容。


    其實,才到邊關的日子,葉仲清過得實實在在的苦。


    在軍中,沒有謙讓和禮儀。連吃飯的時間都是規定的,若是吃不飽就隻有餓肚子的份。


    起初,他端著貴公子的架子,餓了好多天。也是為了這個,鄭石才會與他針鋒相對。


    後來,與鄭石不打不相識,漸漸成了好友,受鄭石影響,他才慢慢放開來。加上他熟讀兵書,又有實戰經驗,才能立下那樣的奇功。


    這正是因為他立功,才會招人紅眼,從邊關到京城一直不給他安生。


    亦或者,在軍中到處散播流言的人,就是毅王府的。那這樣,毅王府的勢力還真是不容小覷。從軍中到朝廷,掏空大周朝也不是不可能。


    太後在宮裏等到半夜,直到子時,她受不了太監對她敷衍,氣衝衝的殺到乾清宮。


    才到門外,就聞到一股強烈的酒氣。太後不禁怒從心生。孩子是她的,別人養大也就算了。現在還不跟自己親。


    葉仲清被收押了,他心頭很難過嗎?


    被憤怒衝昏了頭腦,太後不管不顧就往裏闖。太監攔不住,匆匆退迴殿內。


    李晟熠被親侍扶起,歪歪倒倒。“母後,兒臣參見母後。這段日子忙,沒能去給您請安,勞煩您記掛了。這麽晚了還親自過來一趟。”


    他不說還好,一說太後的火氣更是“蹭蹭”直冒。


    “哀家以為,皇上真的在忙,卻沒想到是在忙著喝酒。看看你這像什麽樣子,酒氣熏熏。哪有一國之君的威嚴。”


    “兒子再有威嚴,那也是在外人麵前。在母後你麵前,我哪有什麽一國之君的威嚴。母後你何時又把我當過皇帝。”


    太後心跳漏了一拍,壓抑不住的心慌。皇上不會是發現了什麽。


    “這種話也是隨便說的嗎?皇上真是越來越沒譜了!”


    李晟熠不在意的笑笑:“既然朕是一國之君,那朕想說什麽就說什麽。兒子大了,不用母後來教我怎麽做一個皇帝。若是母後不滿意兒子,可以換一個人來當。”


    太後心狂跳,慌亂掩飾不住:“皇上喝醉了,不要胡言亂語。你們照顧好皇上,哀家頭疼就先迴去了。”


    說著,伸手去按額頭。一眾太監應下,太後逃也是的離了乾清宮。看著她匆匆遠去的背影。李晟熠眼色黯了黯,目光清明,哪有一絲醉態。


    耳邊一直迴蕩著葉仲清的話。他說,有人能從軍中把手伸進朝堂,定然不會是簡單的角色。他現在要防的不是才有起色的葉家。


    葉家如今在榮耀,都是他給的,朝中沒有根基也沒有黨羽。若是葉家真有反心,就算勾結外敵,也是兩敗俱傷。葉思遠是通透之人,不會這樣想不通。


    除了葉家,如今勢頭正猛就是駱家和毅王府。


    駱家和葉家是一體的,駱老太爺又是先帝的肱骨之臣。駱家被外放,是先帝為他保存實力。


    那剩下的隻有毅王府。說到毅王府,李晟熠才驚覺,他從來不了解毅王府。


    老毅王雖太祖皇帝打江山,立下漢馬功勞。被封異姓王。


    興盛了一二十年,往後就慢慢衰落。一直在朝中默默無聞。


    可現在,李晟熠堅信這隻是表麵,若真的不參與朝堂之爭,不為自己爭取。毅王府又怎能屹立幾十年不倒。


    葉家和駱家都是先帝留下來輔佐他的,隻有毅王府是臨時起意。之前他沒有多想,現在想起來,細思極恐。


    毅王府手握兵權,若是真有反心,完全可以打他一個措手不及。也正是因為毅王府手握兵權,才能把手伸進軍隊裏去。


    也才能把舊事重提,將葉仲清置之死地。


    而太後和毅王府走得一直很近。按理來說,她關在冷宮二十年,和毅王妃也不會有多深的交情。


    可為何,他登基之後,她就獨獨和毅王妃來往。


    毅王府是異姓王,琳琅郡主也不是太後的孫女。她並沒有理由宣她進宮請安。


    一連串的疑問,讓他剛才說出了那番話。


    果然,太後的反應,驚慌中強裝鎮定,讓他心寒。


    毅王府要反,他想得通,畢竟曾經老毅王功高震主子孫不滿於做個王爺也是有的。


    可是太後又是為何。兒子當了皇帝,她就是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


    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難不成毅王府躲了江山還能讓她做女帝不成。


    李晟熠隻覺得頭昏腦脹,本就醉酒,一想不通更是難受,倒頭睡了下去。


    一群太監手忙腳亂,鋪床的鋪床,擦臉的擦臉。訓練有素的收拾好,伺候他上床。


    總管太監揮手,一群人又按部就班的退了出去。


    夜裏極靜,李晟熠在床上輾轉。


    而此時,受人猜忌的毅王周兆天,正被人軟禁在王府。


    老毅王一死,他才明白他的苦心。這女人哪裏是單純善良,就是個吃人不吐骨頭的豺狼。


    他生性好自由,不喜歡被束縛,同時也不喜歡打理王府的產業以及經營人際關係。


    沒了老毅王的壓製,毅王府的兵權和財政大權都落在了那個女人手中。漸漸的,他也看出她的意圖。


    毅王府周氏一門忠烈,當年隨先皇打江山,怎麽能到他這一代做了亂臣賊子。


    他不去勸說還好,他一去勸說就被她關進了王府內院。以病重之名,隔絕了外界。不讓人探望,也不讓他上朝。十幾年了,他隻能偶爾聽送飯得下人談起外麵的事情。


    李晟熠睡了一覺,醒來突然靈光一閃。對了,毅王。


    他在民間長大,對京城不熟,但是他從迴京以來,就沒聽說過毅王的消息。


    在京中,不管什麽宴會,代表毅王府出席的都隻有毅王妃和毅王世子。


    “周福海,知道毅王府的事嗎?”


    “迴皇上,這京中若論起低調的權貴來,毅王府絕對是數一數二的。但是,奴才還是知道一些。”


    周福海一邊指揮小太監給皇上更衣,一邊迴話。


    “哦~都知道些什麽,細細道來。”李晟熠一聽來了興趣,沒準兒,毅王真的能是一個突破口。


    周福海聽吩咐,把毅王府這些年的事,大大小小的都說了。


    聽到毅王稱病,十多年不見人,他就愈加好奇。


    “毅王是得了什麽病,十年來都沒見好轉?”


    “這個,奴才不知!隻是這些年,毅王的病情確實不見好轉也沒聽見惡化。”


    “那朕是不是應該去探望探望。畢竟毅王府一門忠烈,朕總得表示表示!以證明皇室沒有忘記他家曾對大周江山的貢獻。”


    “皇上有心,就是毅王府的福氣了。”


    皇帝難得展顏,“吩咐下去,讓內務府挑幾件禮物出來,朕要去探望毅王。”


    毅王府內,常年緊鎖的大門終於被打開,隨著“吱呀”的門響。毅王妃娉娉婷婷的跨進院子。


    毅王神色恍然,時隔多年,她還是那樣美麗。雖然年逾四十,但並不見老態。比起那些年輕人來,更添幾分嫵媚。


    “阿瑾!”楊瑾,毅王妃的閨名,時隔多年,他仍舊習慣這樣叫她。一開口,大家都愣住。


    “王爺。”


    “阿瑾,你是來看我的嗎?”


    “不是。”毅王妃答得決絕。毅王內心抽痛,明明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明明知道她嫁給他隻是看上周家的兵權,可他還是忍不住抱著幻想。


    “那阿瑾來所為何事呢?”


    毅王妃轉頭,有些嫌惡,毅王的心又是一痛。原來她僅不愛他,還那樣厭惡他。


    “王爺,宮裏傳來消息,皇上要來看你。等下,你配合一下。”


    毅王妃冷漠的交代著,沒有一絲感情。


    “皇上來了嗎?”毅王臉色微紅,有些激動。


    “是新皇。先帝已經死了,大皇子登基了,已經一年多了,我忘了告訴你一聲。”


    “死了?大皇子又是誰?”毅王跌坐在榻上,倍受打擊。他和先帝從小一起長大,雖不是兄弟卻勝似兄弟,可他被楊瑾軟禁,連他死了都不知道。


    “大皇子李晟熠,是錦華的孩子。就是當年那個咱們以為死了的孩子。可是他還好好的活著,是費盡心思保下他。唐家造反,被滅門了,我以毅王府的名義出兵。扶植錦華的兒子登上大寶。”


    “錦華做了太後!”說起楊錦華,毅王頗為唏噓。當年,楊錦華還隻是楊謹的家仆。皇上來毅王府,偶然撞見,便像他討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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