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地很安靜,士兵如常守營巡視,似乎所有人對這場婚禮一無所知,真的按她說的那樣,就隻他們二人。


    他將她領到他的營帳前,掀簾的瞬間,滿目的紅鋪天蓋地,熱鬧得讓人眩暈,與帳外的安靜蕭索恍然兩世。


    笑著拉了拉呆愣的她,將她引進營帳,苑苑微愣的隨著他的步子,眼一直膠著在營帳內滿目的紅上。


    營帳從上到下全都纏上了紅綢緞,早已看不出它原來的模樣,仿佛它本就該是如此。


    桌椅用具上都掛上了綢緞紅花,床上一應俱全的紅,這滿目的紅讓她越來越心驚肉跳,仿佛在宣揚她即將犯下的罪行。


    西門挽清一路將她引到那張掛滿紅花纏滿紅綢的紫檀木桌前,將恍神的她輕輕按在椅子上,自己落座在她對麵。


    桌上燃著兩支通紅的龍鳳喜燭,已經備好了合巹酒,銅質的合巹酒杯都被這滿屋的紅映成了鎦金紅色。


    苑苑盯著這炫麗的酒杯,心下顫抖,她今夜能不能走,還得借它之力。


    西門挽清並不急著去喝那合巹酒,隻是靜靜盯著她看,細眸裏神色複雜,看得她不知如何是好,他是看出來什麽了嗎?


    在她心跳加快,就要蹦出胸口時,他開了口:“小東西,我跟你說過,我西門挽清,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這句話是我許你的諾言。


    “在世人眼裏,我狡詐殘暴,在你眼裏可能也一樣。我不需要你全部都了解,隻要能看到我對你做的哪怕一點點就好。雖不知你為何會同意嫁給我,但隻要你給這個機會,我必然要抓住不放。我不管你的目的,我隻要結果。”


    他的話讓苑苑膽戰心驚,原來,他不是一點都沒察覺,而是寧願忽略。這個時候告訴她,是要讓她更加不能安心啊……


    “我一直都知道,你心裏的人不是我,我不在乎,我會用一輩子的時間讓你忘了他。他能給你的我都能給你,他不能給你的我也都給你,隻要你不走。”


    苑苑眼皮抖了下,他的話語如此真摯,像是在求她,可她注定是要負他。


    即便是被他的真情感動,對他歉疚,但他始終不是她心中的那個人,不是她愛的人,她必須走!


    見她始終垂眸不語,他笑了笑,很淡,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壺:“喝了這合巹酒我們就是夫妻了,未來的路還很長。”


    “我來吧。”她輕按住了他已握住酒壺的手。再不忍,她也必須這麽做。


    他看著她,細眸深邃,臉上的笑意複雜難辨,是欣喜?是苦澀?是無奈?是失望?……


    最終鬆開了握著酒壺的手,從她的手下抽開,端坐在她對麵,靜靜看她。


    她拿過酒壺,握著酒杯,倒酒的手在他意味不明的目光下微抖。還是在放酒壺的當下,借著袍袖的遮擋,把藏在指甲內用夕顏做成的迷藥粉彈在了他酒杯內。


    西門挽清眸中暗了暗,又恢複如常。她如此狠心,在他跟她說了這麽多後,她還是毫不猶豫的做了。


    苑苑將酒杯遞給他,始終沒有看他,她不敢看。


    他緩緩接過她手中的合巹杯,在她縮手間一把擒住她微抖的手。


    她霍然掀眸看向他,眼裏閃過驚嚇,卻見他隻是看著被他握在手中的她的手在笑,“小東西,你給我的就是一杯毒,我也要飲下,這是我們的合巹酒。”隨著話落,一仰頭,這杯裝著“夕顏”的酒就落入他喉中。


    她將“夕顏”彈在他杯中的那隻手還握在他手上,渾身都在顫抖,他知道,原來他一直都知道!卻還是飲下了她為他精心準備的這一計。


    將她從椅上一把抱起,她一驚,本能的圈住他頸項看向他,他對她勾唇,豔若桃花。


    抱著她一路到了喜床邊,將她輕輕放在一片鮮紅的床上。


    紅單、紅被、紅嫁衣,一片鮮紅中,她如綢的烏發,蒼白的小臉成了這片紅中最耀眼的存在,鐫刻在他心底。


    苑苑隻是一直盯著他,她在等,等藥效發作。


    他躺到了她身邊,側過身子支頭看著她,另一隻手緩緩撫上她蒼白的小臉:“小東西,你好狠的心,我為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就一點不感動?難不成,你的心是石頭做的?”他笑得有些蒼白。


    她一抖,他既知道,為何還要喝下那杯酒?


    他不知道自己喝下的是什麽,如果是毒,他若是死了,她也得給他陪葬,有她陪著,他也可以瞑目了。他若是沒死,她就要跟他糾纏一輩子。


    緩緩向她靠了過去,輕吻上她的唇,她破天荒的沒有推開他,隻是緊閉雙唇不做任何迴應,她在忍,也在等。這個吻,就算對他最後的補償吧……


    他親吻過她的唇,似還心有不甘,又沿著她下顎、脖頸一路吻了下去,使力在她肌膚上留下一串紅印,手也落到她腰際那根束帶上,一把扯開……


    他要她記得他。


    他覆在她腰際的滾燙大手灼得她心悸,這藥效怎的還不見起來?


    在她暗急之際,覆在她腰上的手動作漸緩了下來,慢慢變得無力,她的心隨之雀躍,起作用了!


    西門挽清隻覺意識漸漸模糊不清,困意一陣陣襲來,渾身變得乏軟無力,這是怎麽了?他預想的痛苦沒有到來,倒是舒適得想要睡著。


    嘴角忽的勾起一抹笑,豔麗妖媚而安心,她終是不忍殺他,隻是用藥迷倒了他。


    無奈的輕語:“小東西,你到底想怎麽樣?我說了,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聲音越來越輕。


    “我要走。”看著他漸漸合上眼眸,對已昏睡的他呐呐低語了句:“對不起……”


    這模糊不清的一句,他在徹底沉睡前聽到了,嘴角帶著絲笑意,安心的墜入黑暗。


    苑苑推了推伏在她身上的人,“西門挽清。”無甚反應,看來他是徹底昏睡過去。


    輕輕把他推到一邊,從床上下來,轉身就要出帳,突然想起什麽,又迴身,抖了床上整齊疊放好的大紅喜被替他蓋上。


    熟睡的他竟宛如孩童般純淨,絲毫不見陰狠毒辣。怎麽會有人醒著跟睡著如此大相徑庭。


    現在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過了今夜,他們之間就再無瓜葛。


    轉身毫不遲疑往帳簾奔去,掀開帳簾抬眸的瞬間,驚愕,掀簾的手頓住,人也似石化,隻有夜風掀起她喜服的裙角是唯一動作。


    呆愣半刻,自嘲的輕嗤了聲“嗬”。她還自以為有多高明,能瞞天過海,卻終不過是他五指山下的一隻破猴而已。


    難怪他昏迷前會說“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他是早已胸有成竹。


    眸掃過營帳外一片黑壓壓的人影,裏三層外三層,團團將營帳包圍了個水泄不通,她縱有三頭六臂怕是也逃不出這營地。


    西門挽清為她準備的這個“驚喜”,效果真是出乎意料的好。


    一直以為她這戲演得不錯,不想,有個人的戲演得更勝她千百倍,簡直是天衣無縫。


    也好,她不用覺得歉疚了,他始終是那個陰狠狡詐的西門挽清,這兩日的一切,不過就是場戲而已,她所演的,不過是場戲中戲。


    一片黑壓壓的人影中,有個人上前了一步,她將眸定在他身上,是端木彧,朝她俯首恭敬一拜:“王妃,夜深露重,外頭也不安全,還請早些入帳歇息。”


    嗬,西門挽清還真是看得起她,竟派了端木彧來護她周全,她又怎能辜負他一片苦心。


    朝端木彧嘲諷的笑了笑,“端木將軍辛苦,大半夜還勞煩將軍領兵替朱顏守帳,這大功一件想必主帥日後定會重重酬謝將軍。”


    “末將不敢,主帥交代的末將不敢不聽,王妃請入帳好好休息,本將會盡責替王妃和主帥守帳至大軍開拔迴朝。”他語氣呆板,明顯是不滿,但態度畢恭畢敬。


    苑苑不會不記得兩軍對壘時他要射殺她的那箭,明明就很想她死,現在卻不得不聽從西門挽清的命令,不敢殺她。也真是辛苦他的一片忠誠了。


    “哼,那就有勞端木將軍了。”苑苑將帳簾一甩,帳簾“嘭”的落下,將外頭的一切都阻隔。


    她站在簾後蒼白著臉平靜如常。


    她本以為今夜就可以迴去的,本以為今夜就可以見到那個她一直想見的人,本以為又可以隨在他身邊看他揮袖淡笑間就平定天下,安了蒼生。


    這一切,終不過是她的又一場夢罷了。


    轉身看向那一片通紅中安靜躺著的人,是他毀了她的美夢,將她打入地獄深淵。十指越握越緊,直至失了血色。


    是他!又生生斬斷了她的希望,把她逼到絕路。


    他總是在她看見曙光時給她致命一擊,讓她深刻體會從雲端跌入穀底的痛苦。也將她對他剛有的那點愧疚擊得煙消雲散。


    殘忍如他,狡詐如他,她怎麽會傻得相信他的話都是出自肺腑。


    緩緩走到桌邊木然坐下,眼掃到桌上放著的那支翠玉簪,一個笑話,一個諷刺,編織謊言的一個工具。


    眼中突閃過一抹狠色,掃了眼床上躺著熟睡的人,反正她也走不出去了,或許,她該拿它刺穿那個人的喉嚨,替王爺除了這個大敵,替惜羽絕了這個後患!


    伸手拿起桌上的翠玉簪,移步到床前,滿臉死寂的看著一片刺目的豔紅上躺著的人,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毫不猶豫的將簪子抵在他頸部的動脈上,緩緩沒入。


    他一次次擊碎她的希望,讓她看不到明天,那她也該還以顏色,讓他沒有明天!


    血,從她握著的翠玉簪下湧出,豔得刺目,沿著他白皙的頸項滑落在豔紅的枕榻上,迅速融為一體。


    他臉上的表情卻還是安然的享受,似乎在等她刺穿他喉嚨,對此也甘之如飴。


    苑苑握著翠玉簪刺入他頸項的手抖了下,堅定的眸在他安然的表情下顫了顫,逐漸渙散,緊握著翠玉簪的手漸漸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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