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狄所托之鏢,走得可謂有驚有險,但終不負所望,安全送達。而段瓊生卻未迴瑜城,而是盤桓在濟海一帶,尋找那個喚他瓊生的女子。

    找了半月有餘,海魅在海上的風聞,段瓊生問了不少,也聽了不少。紛繁複雜的訊息撲麵而來,他分辨不出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那是個怎樣的女子呢?

    有著天人般的姿容,骨子裏卻生性暴戾,手段殘虐。她經常襲擊寇船,因為那些船上通常有她喜食的新鮮血肉——被寇賊劫來的少女和孩童。

    一切的一切都是有關於某個全然陌生的女子。

    可是明明,明明那聲“瓊生”他聽得真真切切。

    他現在所能找到的唯一一線關聯是:海魅在濟海出現是在兩年前,而安君蘭是在近三年前失蹤的。但段瓊生並不打算深究其中一年的空白,那一絲絲僅有的關聯已讓他感到了莫大的希望。

    他對此心生狂喜。

    狂喜席卷過後,殘留的是落寞的痕跡,一道又一道,爬滿退潮後空曠的心岸。

    她到底在三年裏經曆了什麽,才會脫胎換骨,變成了令世人驚駭的妖魔海魅?

    他,又要到哪裏去找她?

    “少東家!”

    段瓊生迴過神來,見洪二和隆彥進屋來,兩人大步流星,匆匆行色,臉上均是布著陰雲。

    “如何?”他立起身來,神色變得凝重。

    洪二站定,沉沉的嗓音此刻愈加渾厚,“出事了!”

    聞言,段瓊生擰了擰眉,俊秀的雙眸透出薄寒。

    緩了緩神思,洪二繼續說道:“昨夜海魅血洗了濟海的寇船,連火蛇島也一並端了,島上的人無一生還……死狀很是淒慘。”

    一夜之間,濟海成了祭海。

    男子靜靜佇立,良久良久,未發一語。

    海魅,真的就是蘭兒嗎?

    她竟已嗜血至此?

    那個善良倔強的安君蘭,又去了哪裏?

    ——“看了你的臉,做惡夢倒是真。”嬌嗔的她。

    ——“戲弄我好玩嗎?”佯怒的她。

    ——“即便你要為我承受什麽,也該先告訴我。”溫婉的她。

    ——“怎麽劍廬裏也興做梅子了?”憨傻的她。

    一顰一笑,一動一靜,一言一語,他都銘記於心,鐫刻入骨。

    所以……不重要了。嗜血的她也好,暴戾的她也好,殘虐的她也好。

    都不重要了。

    如果隻有墮入地獄,才能讓他再見她。那麽,他亦願意成魔。

    隻要她的心還在,無論是尚在人間還是墮入地獄,他都心懷感激。

    因為命運,還允許他們相遇——即便是以如此殘忍的方式。

    他都願意承受,這場劫數。

    “吩咐下去。”段瓊生平靜地出聲,“備船入海。”

    蘭兒,若你找不到迴來的路,那麽,我會尋到你的世界,帶你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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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濟海依舊慵懶漲落,冷靜地包容一切。海平麵下的激流暗湧,埋在它胸懷深處。

    岸旁的那棟小屋卻不似平常那樣安閑。

    窄小的有限空間裏,局促地圍擠著三名男子。

    一名坐著,兩名站著,均是默不做聲,麵上肅然。

    不久,坐著的男子收拾了療傷物什,頓然起身,踱出內室,身後兩名男子緊隨他步出小間。

    在木屋半敞的外室,蒼術神色不明,方才在裏屋看診,他就一句話都沒說,出了裏屋,他兀自望屋外濟海,留給另外兩人的,依舊是他默然的背。

    秦默盯著他的背影,也不發一言,隻是眼底的焦灼燃得更盛。

    兩人的沉默,則叫第三名男子——傅義卓滿心的狐疑,覺察屋裏凝重的氣氛,他不敢輕易開口。

    屋外的風卷著濕氣拂進來,夾雜著淡淡的腥味。

    蒼術轉身,正對上秦默探究和等待的目光,他們直視彼此。

    “這幾年,她恢複得不錯。”開場,他竟是說了這樣一句。

    秦默低了低頭,複雜的眼神有些閃爍,神態的變化幾乎無法察覺。

    犀利的蒼術捕捉了對方身體上細小的動靜和眉目間微微的赧色,他為這發現而感到詫異:眼前七尺昂藏的鐵血男兒,片刻流露的柔軟,對於三年前的那個秦默來說,實在是太過難得。

    驀地,蒼術輕笑。明明知道秦默此刻最想知道的是什麽,卻被好事的自己攪得心神不寧,實在是在考驗他的耐性啊。

    他又望了秦默一眼。

    心底放肆地笑開來:秦默在忍。為了屋內因受傷而昏迷的女子,不得不耐著性子,忍他蒼術。

    “放心,她隻是皮肉傷,未損及髒器。”

    複雜的情緒,一刻釋然。

    候立在旁的傅義卓,本也是緘默,聽到這裏,腦袋瘋快地扭轉,不可置信地睨著秦默,“便是這樣,你就召喚了蒼術?”

    他當蒼術是江湖郎中,幾兩散碎銀子便可唿來喝去的麽?

    更何況,連他傅義卓也被拖下水來,雖說自己資曆尚淺,但無論如何也是組織一員。

    放眼天下,能在一天之內召喚到他們,且是隨傳隨到的,就隻有秦默一人了,偏偏還是為了這樣的芝麻小事。

    兄弟可不是這麽使喚的!

    話音剛落,立即遭到秦默一記眼刀。

    有何不可?對他來說,她的安危勝於他的生死。

    三年前那一刻,他就徹底了悟:安君蘭是秦默的殤。

    是連他自己都不容觸碰的一道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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