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一天後,林世卿就被放了出來,轉而挪到了一座陌生的小院裏養傷,隻是除了日常三餐和換藥診脈時,院子內外常連人聲都聽不到,顯得有些空寂。


    不過林世卿也不介意,各方麵都配合極了,飲食休息、喝藥換藥都全無二話,一概謹遵醫囑。此外,也大約的確是皮糙肉厚,僅僅躺了一天,就開始扶著桌椅板凳開始往門外溜達了。


    如前一日一般,院子裏一個人都沒有,孟昭像是打定了主意,就準備將這個好不容易弄來的仇人就這麽若無其事地放養了。


    林世卿走到院子門前,推了推,才發現上了鎖。


    她扶著那門發了會兒呆,又一步一步扶牆靠樹地迴了屋。


    迴屋後,林世卿緩緩坐了,抿了口桌上涼透的茶根,臉上才解凍似地露出點笑意——孟昭不想她走,又不想強硬地留下她,不放人看著她,卻在院門口半真半假地鎖上一道,不宣而明的口是心非,這實在……像極了小時候的自己。


    要知道,倘若她不顧一切要走,這不過兩人高的矮牆還能攔住她不成?


    林世卿胳膊搭在桌上,手指一頓一頓扣著:她那天在地牢裏說的話到底意味著什麽,隻有當年的李昭和李清慕才知道,就算她在這十五年間的變化太大,孟昭一時接受不了,可往日這些生活上的細枝末節騙不了人,他必然明白自己沒有說謊,也不可能說謊。


    而從另一個角度看,他會對那幾句話反應那麽強烈,不也正說明,他這麽多年都沒有忘記過她這妹妹嗎?


    當然,除了這些,林世卿也會想一想,孟驚羽和封子恪那裏不知現在怎麽樣了,會不會被相府的爆炸騙過,可是思來想去也沒想出什麽結果來。


    且不說她傷還沒好,不宜長途奔波,就說她還有很多要問的沒問,要說的沒說,她也沒法走,不想走,而此刻,她身邊一名心腹都不在,傳信也便無從下手。


    更何況,於此刻的她來講,就算天崩地裂,河海倒流,大抵也沒有辦法比這樣一段隔過十五年生生死死的久別重逢更能令她放在心上了。


    就這樣,又過了兩日,林世卿身體奇跡般恢複得很快,傷口結痂,寒疾竟也沒有複發,除了時不時有些乏力,行動已經完全無礙了。


    這天一早,林世卿正撿了根樹枝在院中練劍,活動筋骨,卻聽到門口傳來了開鎖的聲音,一時有些奇怪,心道:早膳已過,午膳時間還未到,這時候會是誰來?


    轉念間,林世卿眉眼一動:難道是哥哥?


    門開後,不見孟昭,卻是紅袖著急忙慌進了院子,進院子時,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她眼睛通紅,拽著林世卿的胳膊,六神無主道:“公子,公子你看見我兒子了沒有?宗禾,看見禾兒了嗎?”


    林世卿一聽不對,忙按住她的手,順著她的後背撫了撫,溫聲道:“先別急,慢慢說,禾兒怎麽了?”


    紅袖借著林世卿的動作深深吸了兩口氣,情緒不像剛剛那麽失控了,才將前因後果都細細說了。


    “禾兒現在是門裏的小少主,平常是有不少丫頭跟著照顧,但那也隻是因為孩子晚上哭鬧,相公怕影響我休息,我偶爾才將禾兒交給奶娘晚上帶一帶。”


    “今日卯時初的時候,禾兒醒了一次,奶娘怎麽也哄不好,看他哭得厲害,怕傷到嗓子,便將孩子送來我這裏了一趟。我本就沒睡實,聽見是奶娘帶著禾兒來尋我,便起身去了。”


    “哄他睡了以後,我還有些乏,想著也可以跟禾兒一塊休息休息,就將他帶到了我屋裏。可等我一醒來,禾兒就不見了,他的小床還在我床頭不遠,可裏麵是空的,我近來淺眠,屋裏屋外出了點什麽動靜都能聽見,從沒像今早睡得這麽熟過,當時就覺得要出事,便趕緊出門問,可誰都問了,都說沒看見禾兒——公子,你說禾兒這是不是被人抓走了……我、我該怎麽辦?”


    紅袖越說越急,說到最後又隱隱抽噎起來。


    林世卿攏眉思索片刻,道:“你別擔心,就算是被抓了,隻抓個孩子也沒有用,無論是誰做的,想來都是有所圖謀,至少禾兒現在應該還沒有生命危險。而且人是從門內丟的,不可能一點蛛絲馬跡都沒留下,再者說,攬月峰山勢險峻,那人多半還沒來得及下山,不會很難找……唔,對了,哥——你相公呢?”


    紅袖道:“我也不知道……他不讓我參合他的事情,從前我也常常不知道他在哪裏……我剛剛去找他,給他守門那人說,人是不久前出去的,走得很急,看著臉色不太好,我以為他是到你這裏來了。”


    “沒來我這裏,”頓了頓,林世卿若有所思道,“出去了……”


    紅袖無助地看著他道:“嗯,沒交代去哪兒——公子,您先別管他了,您說禾兒怎麽會不見呢?他現在會在哪兒,他才那麽小……”


    林世卿歎氣道:“你先別急,關心則亂。”


    頓了頓,道:“這樣,你先帶我去你相公走前待過的那個書房。”


    “公子覺得是我相公將禾兒帶走了嗎?”


    “應該不是,但依我的直覺來看,禾兒剛剛不見,他就匆匆忙忙離開了,這其中應該有些關係——是什麽關係說不好,得先去看看。”


    紅袖一見林世卿就覺得有了主心骨,聽了這番話後鎮定下來不少,聞言忙應了下來,在頭前帶路。路上倒沒什麽不長眼的敢攔,隻是出了院門後,眾人見到林世卿時神情卻頗為奇異,林世卿不解,便問了出來。


    紅袖答道:“您這段時間被抓被關的事情,都隻有幾個人知道。而相府爆炸的事情傳出來後,大家都以為您在爆炸的時候就……”


    林世卿恍然,又問:“哥哥,嗯……你相公近幾日怎麽樣?”


    紅袖心事重重道:“前幾日他一直把自己關在書房裏頭喝酒,屋外有人攔著,誰都進不去。一開始,我還抱了禾兒去,可他醉醺醺的,我怕傷了孩子,再就沒敢抱了。後來我想著,他既然把你放了,又派人去照顧您了,應該沒什麽事了。我見您和他的事,您和他都不太想讓人知道,我好像也不大插得上手。這幾天我在院子外麵偷偷轉了幾圈想進來,可又怕我偷偷來看您觸怒他,反倒弄巧成拙,就再沒敢問過他,也沒敢來看您了。我想,或許讓他自己先冷靜一下,說不定冷靜好了,你們倆之間的誤會也就解開了……”


    等到了孟昭的住處,林世卿才發現他這些時日住的那院子離這裏不遠。見紅袖和林世卿來了,守門的兩人聽說小少主失蹤,二人是為這事而來,不敢阻撓,任二人進了屋。


    確如紅袖方才所說,孟昭的這間書房一打開門就能聞見一股濃烈嗆鼻的酒氣,窩在屋子裏,悶悶的不透氣,熏得人有些反胃,林世卿抬手在鼻子前扇了扇也不管用,便朝著最近一個窗戶走去,打算先開窗通通風,可剛一走近,林世卿的腳步卻陡然頓住了。


    林世卿側過頭,抬手摸了摸——窗旁紅漆木的牆柱子上凹進去了一塊,凹口整齊,外寬內窄,是利刃所致。


    林世卿順著那凹口形成的角度,原地轉了個身,眼神掃過,果然在斜後方的窗紙上方發現了一個小小的破洞。


    紅袖看見林世卿的動作,走上前去,心中一跳:“這是什麽……有人要殺我相公?”


    林世卿搖搖頭,給她比量了一下,道:“東西從屋外那邊射進來,看這個凹口形狀,是菱形鏢一類的小物件,再看這個角度和深度,是特意射向這柱子的——屋裏除了這一處,沒有別的打鬥痕跡了,看來是並非想傷人或殺人。”


    “那就是留信?”


    林世卿點點頭。


    紅袖見她點頭,趕緊去翻桌案書架,想找找看有沒有字條什麽的,可翻了好一會兒,卻仍舊一無所獲。


    “別找了,跟我來,”林世卿沉思半晌,倏然出口打斷了她的動作,出門問那守門人道,“他出門後往哪個方向去了?”


    那人指了方向,林世卿便帶著紅袖一路問一路尋了出去,可線索卻在未央門大門口斷掉了。


    攬月峰頂隻有未央門一家,獨門獨戶,繞著未央門外圍有門人巡邏,可林世卿問了巡邏門人,卻無一人說看到過孟昭。


    紅袖冷靜下來後,想明白了不少,不由擔憂道:“那人一定是劫走禾兒,用他威脅相公,相公才會這麽急著出門,可他明明出了門,為什麽會沒人看到呢?他們會不會下山了?相公會不會有危險?”


    林世卿道:“那人既然沒有大張旗鼓,而是單獨人引出去,就說明他有顧慮,估摸著不會輕易傷人。要說下山,我認為也不太可能——比較平坦的下山要道都有門人把守,那是最平坦的幾條路了。那人抱著個孩子,既要不驚動人,還要安全下山,隱患太大,看他行事方法,不像是會這麽做的人。”


    “至於會不會有危險……我看柱子上的痕跡,雖說是高手,但以你相公的功夫對付這種程度的高手應該還不是什麽大問題。而門外沒有人看到這點,也很好解釋——以你相公的功夫,不讓個把門人發現自己,再是輕鬆不過,我想,那人留下的信裏應該是寫了諸如‘隻許一人前來’這樣的話。”


    “公子說的是,”紅袖道,“這樣的話,他們就還是在山上,那麽……是去了後山?可後山都是密林,進去就容易迷路,他們會去那裏嗎?”


    林世卿道:“那人約的應該是個偏僻但好找的地方,後山林子太密,一進去就容易辨不出方向,也沒有什麽可以作為標誌的地方,多半不會約去那裏。”


    林世卿一邊說,一邊思索道:這個人功夫不錯,能夠闖進門中,找到紅袖的房間,抓走一個孩子,甚至引出如今的門主而不驚動任何人……這一定是個非常了解未央門的人,甚至,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未央門的人。


    這個人是誰?


    他有可能將地點約在哪裏?


    林世卿愈發有種異常不祥的預感,顧不得傷勢尚未複原,反手點中胸口幾個穴道,腳尖一點便飛掠出去,同時一拉紅袖,低聲道:“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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