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斥的那人原本挨了訓收斂了一些,聽到這話,不由又猥瑣的笑了起來,繼而精辟的總結道:“光看這長相,就知道是小白臉中的狐狸精,狐狸精中的小白臉……少主真會挑,這個我也喜歡。”


    那人話音剛落,此起彼伏的噓聲響起——


    “還敢跟少主比,真是膽肥了!”


    “兄弟,你可真……有能耐當麵跟少主說啊!你這也就背後過過嘴癮。”


    “看上了你倒是抓出來啊!別光在這說啊!”


    “……”


    “……”


    聞言,林世卿的表情很古怪,而孟驚羽的臉……綠了。


    常笑沒有二人的個頭,也沒有二人耳聰目明,第一次靠扮醜裝慘蒙混過關,手掌心裏還捏著把汗,滿腦子隻想著“別露餡別露餡”,一時未能領會麵前這幾位一身是膽的仁兄好漢口中真意,更沒有注意到兩位先生奇特的神情,還是有些遺憾的。


    不過甚好的是,這樣的遺憾未能持久——幾位好漢的聲音終究還是有些大,成功幫助常笑轉移了注意力。


    常笑見那上好的軟宣上工筆細描出了兩個人的頭臉,栩栩如生的,因他是倒著看,一時隻覺得那兩張畫上的“奸夫淫/婦”長得都挺好看,好像……也都挺熟悉。


    常笑怕引起那幾人注意,不敢太明目張膽的看,隻能一眼一眼往上瞭,瞭一眼,想一想,瞭一眼,想一想……


    他扶著林世卿慢吞吞的又走了三步,忽然轉頭看向林世卿,繼而被自己大逆不道的口水噎了個夠嗆——畫上的那一對“奸夫淫/婦”竟然是他身邊的這兩位先生?!那位“狐狸精中的小白臉,小白臉中的狐狸精”就是他萬分尊敬的林先生?!


    天,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行了,差不多都閉嘴吧!少主夫人來信,說是小少主生病,十分嚴重,少主這才臨時決定迴去的——況且少主不在又能怎麽樣?你們這一個個的就都給我消停點!說話的時候一個兩個膽都挺肥啊,幹活的時候都滾哪兒去了?別聚在這兒礙眼,該幹嘛幹嘛去!一共就一個月的時間,能抓到人最好,抓不到就按時迴去複命領罰!聽到了嗎?再敢說……再敢說,小心舌頭什麽時候沒的都不知道!”


    林世卿這下徹底聽明白了——這些人口中的那位少主必然是許君皓,少主夫人無疑就是紅袖,而聽許君皓說紅袖給他生了個兒子,那位小少主的身份便也有了著落。


    然而問題是,有少主,便必然有正主,可許君皓那根連他這個正經門主都沒有放在眼裏、甚至會細細謀劃除去的棒槌,又會聽命於誰——那位正主會是誰?


    還有,這群人對於他的畫像根本就是完全的無動於衷,儼然就是一副從未見過的樣子——自上代門主,也就是他母親逝世後,他便未曾在江湖中以未央門主的身份露過麵,江湖中人不識得他並不稀奇,但未央總舵分壇的骨幹精英必然是識得的,他這個右護法的手下,尤其是能被他派到這裏的手下,若是未央門人的話,又怎會不識得他這門主?


    倘若照此推斷,那麽這群人又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這群人氣息綿長,步履沉穩,幾乎個個是高手,但素質良莠不齊,不像埋伏在倦遊山道上那些一眼就能看出來是統一訓練出來的死士,這群人看上去倒更像是自江湖上直接招攬來的,類似於外家子弟的觀感。


    但是這又有些說不通。


    許君皓為了殺他,連自己都親身出馬了,還帶了鈴鐺,甚至不惜以身涉險親手將孟驚羽擄走引他來救——他不放心下屬,這樣做是為了一擊而成,不留給他們絲毫防備的機會……這些林世卿都可以理解。但是八拜都拜過了,就差最後這麽一哆嗦,許君皓怎麽會放他一馬似的,派這麽一群不明就裏的人來查探自己究竟死沒死呢?


    怎麽想都說不通。


    林世卿右手婆娑著被層層破布裹得嚴實的龍淵劍柄,心漸漸沉了下去——他忽然感覺到也許許君皓對他的殺意,以及漸漸顯露出來的恨意,都不是那麽簡單的。許君皓從未動過一心支持他的封子恪,這足以證明,他絕非隻是想簡簡單單的殺了他奪取未央門。


    轉念間,他不由又想到,墨陽兄之前曾經猜測,或許有另外一股不為人所知的勢力在攪動著這次伐齊之征,那股勢力很有可能跟異常的老侯爺有關,那麽……會不會也跟許君皓有關?


    隻是孟驚羽被許君皓劫持時,老侯爺隻是一副作壁上觀看好戲的態度,從頭至尾沒有動手,他也無法從中判斷出二者之間究竟有沒有聯係。


    不過無論如何,總算有了個切入點,林世卿打定主意,迴營以後立即著手去試探一下老侯爺,如果那位老侯爺和許君皓是一夥的,他對於自己活著迴來,應該會很有些見地。


    再說鎮口那群門神。


    他們這下全員挨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體老實不吭聲了,磨磨蹭蹭應聲後,三兩一群的正要散,孟、林二人便又聽到有一隊一起走的幾人中,有人低聲嘀咕道:“頭兒淨嚇唬咱們——前麵幾個村子不也有咱們的人嘛!這倆人就算從咱們這裏溜了,但總不能飛天遁地,還能一路都不被人發現?”


    “就是的,倆男的麽……長得漂亮更好抓。”


    “誰說不是呢?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的,怕什麽?不過話又說迴來,你們知道這倆人是什麽身份嗎?難不成真是少主的禁臠被拐跑了?少主看著……有時候是不太正常,但也不至於有這種難言之隱吧——哎,你說,咱們少主不會真那麽……那個吧……”


    “唉,這我上哪兒知道?少主隻讓咱們抓人,也不說到底是什麽人,又是犯了個什麽事,不就隻能猜了嘛!偏偏還遮遮掩掩的,不就隻能往這上麵猜了?”


    “說的就是這個理啊!頭兒也真是的,話還都不讓人說了……”


    幾人也不知是心虛還是怎的,說著說著還迴頭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他們那頭兒正惡狠狠的盯著他們,被眼神照顧到的幾位各自渾身過電似的,立馬立正站好,縫上嘴,終於安靜了下來。


    聚在一起的人四散分開,有一部分進了鎮子,另一部分卻仍在鎮口守著。


    距離漸近,林世卿三人微微壓低了頭,繼續邁著慢吞吞的步子,常笑不自覺的攥緊了林世卿的袖子,林世卿立時便察覺到了,抬起另一隻手安撫性的拍了拍,常笑抬頭看了他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鬆了手。


    鎮口守著的人大多對這幾個逃難乞丐模樣的玩意視而不見,但仍是有一小夥人恪盡職守的注意到了他們,一人捏著鼻子當先湊到前來,嫌棄的上下了打量三人幾眼:“嘔——這都什麽味兒……餿的吧……”


    另一人見同伴上前,隻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跟著走了過來,屏著息,例行公事般的道:“把頭抬起來,我看看再進——”


    “別逗了兄弟!”那夥人中的一位細高個兒剛往前走了兩步,便又立即退了迴去,一隻手留在鼻子前唿唿扇風,打斷了他,“這上麵要找的是倆人,成年男子!你看這仨,數都對不上!還有,從性別到長相……你還讓他們抬起頭給你看?真是要瞎眼了,可讓他們趕緊滾吧!”


    剛剛說話的那位又看了一眼畫像,頓時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沒有繼續例行公事,跟著身旁幾位兄弟罵罵咧咧地一起讓開了路:“真是晦氣……”


    三人中間那位披頭散發的老婆子似乎被他們嚇到了,全身一抖,連連點頭低聲道:“謝謝各位爺,謝謝各位爺……”


    孟驚羽握住林世卿胳膊的手一緊,片刻又放鬆了下來——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演得越像越容易混過去。


    孟驚羽也隨著壓低了嗓子:“謝謝各位爺,謝謝各位爺……”


    聽到了兩位先生的話,常笑也機靈的跟著一起瑟瑟發抖道:“謝謝各位爺,謝謝各位爺……”


    身旁那群人猶自對他們品頭論足:“就這副德行,還狐狸精?還小白臉?可拉倒吧——以後攔人也要挑挑再攔啊!”


    林世卿幾人未管那些人的話,在那些人指指點點的注目禮下,顫顫悠悠進了鎮子。


    鎮子內部卻並不如常笑所說一般——街上幾近無人,房屋大多已經破敗了,簷角的殘磚片瓦裸露出木製的梁架,牆體老舊,雕欄斑駁而鳥雀不落。


    林世卿並不意外。


    多年前,他沿著洵河走,看到的也是一副類似的景象。


    但凡遭遇戰火波及,百姓之力所不能及處,城郭村鎮多是這樣一番十室九空的情狀——不是不想要家,隻是留下可能要命,家也可能早晚要沒,不如流徙,總還算苟活著留下一口氣。


    楚國休養生息二十餘年,百姓大多也算富足安樂。再者,朝中兩黨勢如水火,保嫡一黨為求孟驚羽這吉祥物平安長大,他有機會白龍魚服之時少之又少,即便偶爾有,也隻是隨著陳墨陽出門——少年公子相攜出遊,京華巷陌盡是一片繁花錦簇。


    如此而已。


    而今,眼前這些於他而言,幾乎是一片完全陌生的世界,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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