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太後冊封禮如期而至。


    林世卿沒有興趣拖著一身虛偽的皮,卻隻為看這出注定結局不怎麽好的大戲是怎麽開的鑼,便直接稱了病躲在家裏舒舒服服的繼續曬太陽。


    毫不意外的,林世卿心頭暗笑,冊封禮過後的第二日他便聽說,朝會時幾位占星觀天的官員上奏言紫薇星動,怕是新冊封的太後不宜出宮。


    於是原本定好的清明時候太後隨同出巡皇陵祭祖的行程安排也就這麽作罷了。


    因為皇陵所處的郢城城郊距離楚京堰城有一段距離,陛下巡行隊伍需要提前準備提前到達,於是浩浩湯湯的皇帝祭祖大部隊在冊封禮過後的第三日一大清早就出發了。


    至於那群已經快要閑得下蛋了的周國使臣則因為議事未完,隻能被輕飄飄的扔在一邊,等著楚帝祭祖歸來後繼續議事。


    他們不知道的是,隨著皇帝聖駕匪匪翼翼的遠行而去,周國驛館裏也悄悄的少了幾個至關重要的人。


    林世卿才名在外,高官重權在手,難得的是為人和善沒有架子。


    原本周國朝中與他結交之人甚多,可後來卻有鼻子靈敏的官員嗅出了點不一樣的味道——那些跟林世卿私交甚篤的朝臣,無論官職大小,全被尋了理由貶謫外派,甚至有幾個被抓到了些微把柄的,幹脆小錯重罰,芝麻綠豆大點的事情,不好意思斬首的也都流放了。


    但是說也奇怪,陛下對於不親近這位左相的人也不怎麽待見,反倒是那些拿捏得度,跟相爺混得半生不熟的人最得皇上的眼。


    一個個猴子成了精似的朝臣官員按圖索驥,很快就跟周帝心照不宣了起來。


    不過才一年半載的時間,周朝的潛規則就在帝王掌下這麽形成了。


    大家都跟林相好,但是都沒怎麽好——黨不黨的肯定說不上,但是有目共睹的,朝堂上下卻的確全是能跟這位年輕的左相稱兄道弟的來往兩句。正如周都紹州、周國乃至天下,幾乎人人都耳熟能詳的那一句“周國隻一派,皆是林相黨”所言一般。


    所以自從林世卿的院子月門前立了兩個長相氣質堪比兇神的侍衛以後,隨行官員也都十分自覺地沒有自找無趣再去上門叨擾。


    畢竟樣子做做也就罷了,沒必要額外的拿張熱臉貼倆門神的冷屁股。


    於是林世卿就這麽神出鬼沒的消失了一個多月,周國使臣竟然沒一個發現的,倒不能不說是周帝給這些朝臣長期養成的好習慣的結果。


    隻是楚京尚還風平浪靜的時候,林世卿四人走的路卻沒那麽風平浪靜。


    至少林世卿是覺得席不暇暖的恨不能以頭搶地。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天在林世卿和月汐麵前暴露了他和陳墨陽之間的相處實況,孟驚羽索性就坦誠相對的放開了在陳墨陽那裏浸淫多年的無恥本色,原該在“單獨祭拜”的陛下卻是悄無聲息的鬧了一路的幺蛾子。


    其中心機之曲折簡直可以寫一本《楚宮秘史之永康帝出遊奇談記》。


    原本從皇陵急行一天多就能到達的洛城,硬生生的被孟驚羽拆著走出了三天,林世卿簡直要黑著眼圈大唿幾聲聖上威武。


    這還要從四人在野外第一次休息的時候說起。


    林世卿見他之前行軍打仗布置嚴整,不少人照顧但也絕不是單自錦繡叢中養出來的膏粱子弟,也就順便默認了陛下的野外生存能力和基礎常識至少應當是在成年人水平的。


    於是休息時四人該打水的打水,該溜達的溜達,放心的各走各路。林世卿一路看著草長鶯飛的好景色,隻覺踏青時節的郊野山水俯拾皆是盎然生意,委實讓人心曠神怡極了。


    誰知道,等林世卿心曠神怡的溜達迴來準備再次上路的時候,就看到這個“成年人水平”卻忘記了拴馬的陛下,正一臉無辜的吧嗒著眼睛瞅著他,十分沒有誠意的對他解釋道:“不知道什麽時候怎麽弄的,就讓馬給跑了。”


    月汐是女子,紈素是“女子”,隻有林世卿一個“男子”,於是孟驚羽義正辭嚴的提出,不能占了兩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的便宜,隻能勉為其難的讓林世卿騎馬帶他。


    聽聞此言,紈素悄悄地別過頭去,平常麵無表情的臉上,此刻淺淺的刻上了兩個大字。


    嫌棄。


    林世卿向來不習慣有人這麽親近,隻是情勢所迫又不好拒絕,這下子連月汐都不好開口救場了,思考了半天沒有其他辦法的辦法,隻能硬著頭皮艱難的同意下來。


    隻是林世卿駕馬的話,孟驚羽比林世卿高,不能坐在前麵擋視線,於是孟驚羽善解人意的提出:“那我坐後麵好了。”


    林世卿不疑有他,當即就讓他坐到了後麵。


    其實這麽個安排,策馬徐行的時候還沒什麽問題,但一旦跑起來,孟驚羽就必須摟著操縱著馬韁的林世卿的腰才能保證自己不掉下去。


    林世卿僵著臉,帶著僵直著的身軀,壓抑著一鞭子揮到身後這個鍋貼似的陛下身上把他卷下去的欲望,連甩鞭子的動作都慢了下來,可最終還是隻忍了半個多時辰就屈服了。


    林世卿趁著下馬的片刻,揉了揉肩膀和僵到快沒有知覺的四肢,覺得讓自己抱著他的腰有點難,但還是不甘心的想要換個坐法,於是跟孟驚羽委婉的表達了明麵上“我坐前麵你縱馬”的建議,實際上“好好拉你的韁繩去,省得摟我腰”的嫌棄。


    但可能是林世卿說的太委婉了,以至於孟驚羽似乎絲毫都沒有意識到自己剛剛已經不知不覺的占了便宜,並且已經被人嫌棄,帶著一臉高貴矜持的君子笑,從善如流的接受了建議——這迴不摟腰了,不僅沒摟腰,還正襟危坐的把韁繩抓的牢牢地,當然,順便幾乎將林世卿纖瘦的身子籠了個嚴實。


    林世卿一邊半是懸空的靠在他懷裏,繼續僵硬著身子,盡量保持著根本保持不了的距離,另一邊在心裏恨不得讓自己自掛東南枝的後悔著,說什麽讓他縱馬的狗屁玩意。


    不過孟驚羽倒是不知道林世卿此刻心裏在想什麽,隻覺得平常像是長著倒刺似的溫香軟玉此刻老老實實的窩在自己懷裏,即便僵硬了一些,總也算是難得的溫順。


    於是兩個人就這麽各懷鬼胎的一個煎熬著,一個享受著的堅持到了晚上。


    勞神費力一整天的林世卿想著到了驛站或是客棧總能歇息一下,可問了以後才聽老板說,這裏的客房隻剩下一間。


    陳墨陽一行比孟驚羽一行先走了一天,這條路是陳墨陽選定的,一路上也是陳墨陽提前打點的。


    孟驚羽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會撐著一副為君的樣子,對於陳墨陽時不時的不正經斥責兩句,但是某些不大方便的時候,他的內心還是挺讚賞陳墨陽這種兄弟般不正經的默契的。


    尤其是那天二人離開周國驛館迴宮的時候,陳墨陽擠眉弄眼的對他說的那一句:“原來那個讓陛下惦記了好幾年的白衣公子,就是麵前的這位啊!嘖,不說別的,就這張臉若是個女子,還真能配得上陛下。”


    孟驚羽再傻也不會聽不出來他話中的意思,瞟了他一眼隻問說,是不是當真確定他就是幾年前在瀟湘林中的那個練劍的公子,然後便一臉“我自巋然不動”的神色,任他來來迴迴的打量。


    陳墨陽十分確定的應了一句是,可再不見孟驚羽說些什麽別的,更沒有立刻迴了他,便立即抖機靈的知曉該怎麽打點了。


    陳墨陽心安理得的想,畢竟這人是周國的,折騰折騰也算是為國盡忠了。


    按理說,客棧若是餘下兩間還好說,兩家主仆一家一間就罷了,可是隻剩一間,總不能讓兩位尊貴的爺中的任何一位受了委屈。


    林世卿笑得眯起了眼睛,溫良又無害——就是心中磨刀霍霍的,實在不怎麽良善。


    這果然像是陳墨陽打點過的啊!


    聽了老板的話,林世卿不急不躁的笑道:“世卿身子沒那麽貴重,驚羽住這間吧。我帶著月汐住柴房。”轉頭又向那中年掌櫃道:“勞煩老板帶一下路,或是指引一下柴房在哪裏,錢不會少付。”


    那掌櫃的神色有點發苦,迴道:“柴、柴房滿了……”


    林世卿的眼神在這人聲不見的小店囫圇的轉了個遍,拔高了聲音:“住人了?”


    淳樸的掌櫃耷拉下來頭:“不、不是……那個,柴、柴……劈柴劈滿了。”


    林世卿氣的差點笑出聲,看這理由找的!


    “馬棚呢,湊合一晚再說。”


    掌櫃的耳朵根兒紅了:“也、也沒地方了。”


    “那剛好,我們正要買一匹馬。”


    掌櫃的恨不得直接縮進櫃台裏去:“不,不是馬……那個,茅草塞的沒地方了。”


    林世卿聽著這幾句跟孟驚羽丟馬一樣十分沒有誠意的理由,壓根連問都不想再問了,看著一邊裝聾作啞得甚為敬業的孟驚羽,帶著一肚子說不出來的哭笑不得,向孟驚羽道:“既然如此,我帶著月汐住在外麵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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