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卿聽到這裏自然已經知道最重要的那位該是鎮守東海的昭武大將軍李長厚,可無論怎麽想都是一頭霧水,幹脆問道:“我隻聽說東海時有水賊流寇作亂,並不像其他三個方向那樣有國家嚴陣對壘威脅,最重要的怎會是他?”


    陸婉婷雖知這裏位置極是安全,不會有人聽到,但還是不自覺的降低了聲音:“這件事是真真正正的我大楚軍國機密,我也是偶然聽到李大將軍迴京述職入宮時向靜太妃提起的。東海外,並不是隻有不成規模的小島和水寇。據說,那邊有一個不小的國家,稱為扶桑。”


    林世卿聽後不由倒抽一口氣,甚至直接忽略了她話中大大違背祖製的“後宮不得參政”這一條,也沒來得及細想為什麽李長厚會跟靜太妃一個後宮婦人提起此事,他難以置信的反問道:“原來海外島上竟還有國家?”


    陸婉婷迴答得很是慎重:“我最開始聽到的時候也覺得不敢相信,但據我聽來的狀況的確如此。這個扶桑國國家不小卻也不大,海軍力量很強,但因為是建在島上,陸軍力量很弱。這件事連朝中大元都沒有幾個人知道,我當時也是機緣巧合下聽了牆角才得知的。”


    天圓地方,世界以中原為中心,九州四海外皆是茫茫無際等等理論說法古已有之。即便是各類如《大禹本紀》、《山海經》等奇聞異誌中關於海外地理部分所載也不過是海外有瀛洲、蓬萊等仙島仙境,便是曾經提過的青丘之國、軒轅之國,其內描述也多是形貌異於常人的仙神鬼怪。從古時成書至今,除了那些上了年歲看不開生死成天妄想著修仙煉道的真龍天子,著名且典型的譬如始皇帝、漢武帝之流,還想著印證一下這些沒影的文字,其他大部分人尤其是史官,大多都將其當做無稽之談,更是鮮少有所記載。


    可是現在,海外竟然有活生生的並非典籍中所繪的普通人類所建立的國度,已經被人證實,並且還被人小心仔細的保守著這個秘密。


    這樣一個他根本連想都沒想過的大秘密和大發現就這樣劈頭蓋臉的迎麵砸來,林世卿都有些佩服自己心下震撼的同時居然還能保持這樣清晰的思維,右手習慣性的敲著左掌,努力讓自己腦子裏那些多餘的震撼感喟轉迴正題:“竟然是個國家……不過即便如此,那也是個國家,和沒有組織的普通水賊流寇大不相同。而且,你們楚國所有的海軍力量估計全都掌握在李長厚的手中,除了他還的確很難有其他鎮守東海海關的人選。”


    說著他不由感覺自己的心跳急促了些,終於明白為什麽多年前麵對周國的侵犯,楚國會表現得那樣膽小不敢迴擊:“的確,這個扶桑國也許不足為患,但它就像是一條稍不小心就要一點即燃的導火索一般——站在楚國的角度,如果這個消息被其他三國知道,隻要有一個野心勃勃又不怕事的牽頭合縱起來,楚國便再不得安寧下去,當真算得上是楚國頭一等的軍國機密了。”


    林世卿言罷心中不由慨歎天命際會著實難測,倘若是四年前他見到孟驚羽之前得知了這個消息,那麽他現在的盟友大概就會是高遠晨了。


    陸婉婷點點頭:“正是因為如此,即使當年先帝明知道是靜貴妃害了端賢皇後,也因為李長厚的施壓沒有將這件事情抖出來。”


    “嗬,你們先帝倒真是始終如一的將得失利弊衡量得很好啊。”


    陸婉婷有些不解的看向林世卿,心中疑惑為何看起來相爺像是對她們先帝很有敵意的樣子。


    林世卿自然不會給她解惑,繼續問道:“所以,這就是你們皇帝現在手上握了那道聖旨,也不敢輕舉妄動的原因?”


    陸婉婷道:“是,所以我會說這兩件事情正合成了一把劍的兩刃,既能傷皇上,也能傷靜太妃,全看相爺如何使用了。”


    林世卿沉吟著微微頷首,沒有說話——這消息泄露出來,無論真假都對楚國百害而無一利,陸婉婷沒有可能會對他撒這麽大一個謊。隻是這一把劍雖利,但是一旦掌握不好,說不定就朝著哪個不好控製的方向去了。


    他必須要謹慎。


    陸婉婷這一次見他沉思沒再打擾,隻是晚上風涼,站久了不免有些冷。


    林世卿思量的間隙瞥到陸婉婷抱臂站著,臉上有些發白,立時明白過來她身上穿的舞衣單薄,可自己身上也沒帶披風,隻得依著風向替她擋住風口,溫言道:“你既能將此等機密事宜告知與我,我已然可以相信你的誠意。隻是你今日已經告訴我不少十分有用處的消息,不用再替我入宮。我也完全有把握可以將你帶迴府中,你若不喜歡在府中待著,日後給你些銀子,讓你帶著四處遊曆便是。”


    陸婉婷搖了搖頭,道:“婉婷也許不聰明,但也沒那麽傻,長到這麽大,除了這點拿不上台麵的琴棋書畫陰謀算計,婉婷什麽都不會。肩不能提手不能挑,若當真去四處遊曆,這亂世之中隻要遇上些個匪賊惡人,即便是有人保護陪同,卻也難保我有一日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更何況,婉婷不想當相爺身邊一個無用的累贅。”


    林世卿知道她說的有理,不知如何勸慰,隻得再一次沉默下來。


    陸婉婷見他不說話又道:“難得長到這麽大終於有了一件自己想做的事情,相爺便成全我吧。”


    林世卿見她神色堅定,終於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不是不可,隻是宮中傾軋鬥爭比之朝堂官場怕是更要險惡難測。你若有一日被人發現,斷不可供出我的身份,更不可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說著,他又自腰間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瓷瓶,繼續道:“這是減了藥量的斷腸散,每三個月服一次解藥即可,你可敢吃下?”


    陸婉婷絲毫沒有猶豫的接過來,倒出一粒吃了下去,露出了幾分笑意:“也不是第一次吃了,有什麽不敢的?隻是我卻不知相爺原是個這麽直白的人。也好,是我陸婉婷會喜歡的人,現在相爺可以完全相信我了嗎?”


    林世卿見她如此果斷的吃了下去,兀自愣了片刻又歎了口氣,問道:“你可還有什麽願望?我現在便可幫你安排入宮,隻是宮內不比宮外,我又不在你們楚國為官,一旦出事,我恐難保你。若你日後死了,我總要提前許你些什麽,也不枉你忠心為我辦事的一片心意。這個願望,你盡可說你想要的。”


    陸婉婷聽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願望嗎……從小就沒什麽人給我好好過一個生辰,相爺可以陪婉婷一起過今年的生辰嗎?”


    林世卿驚訝道:“隻要我一同陪你過生辰便可?之前從來沒有人陪過你嗎?我說了你盡可說你想要的,黃金白銀珍寶首飾,或是什麽世間難尋的奇書奇物,你盡管開口便是。”


    陸婉婷聽後笑了,那笑容中是林世卿很容易看懂卻不想去理解的苦澀:“不必,我最想得到的東西,最簡單也最難……相爺即便是坐擁天下也沒法幫我取來的。之前從來沒有人好好陪著我過一次生辰,隻要相爺能同我一起過一次生辰,婉婷於願足矣。”


    說到此處她稍稍一頓,竟不知不覺間向林世卿講起了自己從不曾提起的往事:“我出生時,父親便一直帶兵在外,極少迴家。待我稍大些,母親不放心父親,又領了哥哥一起去陪他。她說前線不安全,哥哥是男孩子,長大以後是要跟父親一樣上戰場的,沒有關係。可我是個女孩子,還是養在京城好些。後來,父親戰死,母親被人刺殺,哥哥被調迴京城,但是多年不見與我已經生疏了不少,每年生辰,也隻會給我送禮物,不曾陪我一同過過生辰。後來有了嫂子,連禮物都少了許多……”


    林世卿心中重重歎息,自己和哥哥是在彼此最珍視的年紀裏分開的,現在每當想起都是甜一半苦一半,比起陸婉婷和陸揚這對兄妹感情這樣年複一年的消磨,實在說不出迴憶起來是誰的心酸會少一點。


    林世卿問道:“你的生日是幾月的?我盡量趕得你生日那天陪你,隻是過些日子怕是就要開戰了,我需得隨軍出征,也不能在楚京久待。”


    陸婉婷道:“我是十一月生人,十一月十八。”


    林世卿想了想,有些為難:“還要有半年多的功夫……若是這一天,恐怕我還真無法同你一起過生辰。若你不介意,我倒可以先陪你過了,雖不是正經日子,卻也總算是自欺欺人的先幫你完成半個願望。”


    陸婉婷聽了他的話,不由扯開嘴角嫣然笑道:“沒想到原來相爺竟還有這般可愛的一麵!好,就聽你的,先過一半是一半。”


    林世卿道:“既然如此,那便說定了,過得幾日我準備好了,便將你接過府中。不過你已經決定好要入宮了是嗎?”


    陸婉婷堅定地點點頭道:“是。”


    林世卿道:“好,你若決定了,便不要後悔,這便隨我來吧。”


    陸婉婷點點頭,隨即紅著臉頰,主動拉住了林世卿的手:“雖然相爺不喜歡婉婷……但是不知能否將婉婷當做是妹妹呢?”


    林世卿剛想將手抽出來便聽到了這句話,稍微一僵停了動作,而後輕輕反握迴去捏了捏她的手,柔聲道:“好,妹妹。”


    陸婉婷將頭垂得更低,好一會才傳來一聲重重的“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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