鹹慶殿位於楚宮中內宮和外宮的交界處。


    出了宮殿不用走遠就能看見一片視野開闊的湖泊,湖邊有一道遊廊連著湖中一處典雅清逸的倚水小亭。


    立於亭中舉目四望,便可見湖中遊魚和這個時節裏才露尖尖角的芙蕖,湖泊周圍幾座造型奇趣的假山怪石和幾樹剛冒了芽的綠柳相映成趣。


    陸婉婷隨著林世卿一路而來,原以為他帶著自己離席而去,是因為有什麽話要對自己說,誰料自己已經陪他站了許久他還是一句話都不說。


    陸婉婷不由有些著急:“相爺,您究竟是有何妙計,為何到現在還不說?”


    林世卿見她開口,微微一笑:“你不覺得這裏清風徐徐,景致甚好麽?”


    陸婉婷一愣,跺腳道:“婉婷現在哪裏有心思賞景!相爺您究竟是如何打算的?”


    林世卿麵上一派悠閑:“沒什麽打算,你照常便是了。”


    陸婉婷臉上閃過愕然,隨後又染了一絲怒色:“相爺這是在耍我麽?”


    林世卿搖頭:“非也。你現在就去準備吧,將迷情香提前點上,免得你們陛下迴屋以後,嗅覺敏銳發現氣味不對,再治你一個惑亂君上的罪名。”


    陸婉婷咬了咬嘴唇,反問:“相爺不想要聽後半個故事了麽?”


    “怎麽不想?”林世卿笑意吟吟,“你忘記答應過我什麽了嗎?現在就忘了?”


    “不懷疑、不猶豫?”陸婉婷想了一想就明白了他話中所指為何,見他頷首,她又接著道,“相爺不打算將原因給婉婷稍作解釋麽?”


    林世卿笑意不變:“你知道這世上哪種人死得最快麽?”


    陸婉婷此刻隻覺得林世卿氣勢逼人,人雖是笑著的,卻讓她不敢出聲迴話。


    許是見陸婉婷沒有迴答,林世卿又接著道:“在這世上,知道得多,卻沒本事保護秘密的人,往往是死得最快的。你究竟是想讓我救你,還是想讓自己死的更快一些,世卿不介意讓小姐自己做選擇。”


    陸婉婷微張了口,實在有些難以接受:這個語氣淡靜,語調柔和,話語卻刺人的俊逸丞相,當真是她當初在陶然軒外認識的那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麽?


    林世卿又不見陸婉婷迴答,隻得轉過頭來看她,眉目幽深,可那一副笑容溫潤的神情卻如同尋常說話一般,他鼻間發出一個上挑的音調:“嗯?”


    陸婉婷盯著這個棱角柔和的貌美公子,知道自己絕不會認錯人,可這不鹹不淡的疏離模樣,哪裏像是有可能對自己有半分意思?


    她心道隻怕自己是要癡心錯付,幽幽歎了口氣:“自然是想要相爺救我的。”


    林世卿又轉迴頭去,不甚在意的吩咐道:“那你這便去吧。把香點好後再迴來尋我便是。”


    陸婉婷懷著最後一絲期望,咬唇問道:“陛下寢宮向來有不少內侍守著,我如何進得去?”


    林世卿聞言一笑:“你可別告訴我,靜太妃想讓你爬上龍床,卻一點其他的布置安排都沒有。”


    陸婉婷早知這問題唬不了他,隻想探一探他的反應,看看能不能讓他說出一些計劃。可明顯林世卿口風甚嚴,毫不費力的就把她應付過去了,甚至連一分一毫的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


    她顯然是不想去的,可一看林世卿的反應就知道他不想再與自己說些什麽,隻得狠下心,暗道:既然上了他這賊船也隻能跟著賊跑了。


    陸婉婷再無別的辦法,隻得快步離開,按照之前靜太妃的吩咐的去做了。


    見她離開以後,林世卿眼角瞥向岸邊一處假山,果不其然,裏麵走出了一個人。


    可當林世卿窺得這人全貌時,卻忽的挑了挑眉,顯然是沒有想到來人竟是他。


    通往湖心小亭的遊廊隻有一條,那人緩步而來,直到走到林世卿身前。


    林世卿笑道:“安銘將軍也是出來醒酒的?”


    安銘點點頭,承認下來:“不勝酒力,便也出來走走。”


    林世卿也隨著點點頭,卻移了目光不再看他。他心知安銘在宴席上便一直盯著自己瞧,而今又隨著自己出來,定是有話要說。


    湖心亭距離岸邊頗有些距離,林世卿倒不擔心之前和陸婉婷的對話會被安銘聽到。


    安銘見他不說話,往前走了兩步站到他身邊,微微向林世卿所站的方向偏了偏頭,低聲道:“多謝相爺救命之恩。”


    林世卿有些詫異,倒沒打算隱瞞:“你眼力不錯,當時我可是裹得嚴嚴實實的去找你。”


    安銘想了想迴道:“說不清是怎麽看出來的,但一定不隻是看容貌。說實話,即便是看衣飾裝扮,也未見得這世上能有幾人可以將白裘穿成那般氣度風致。”


    林世卿嘴角含了笑,知他接下來必有其他話要說,卻不點破,隻打趣道:“你既如此說,我便當你是誇我的了。”


    安銘見他如此,低下頭沉吟片刻,而後擺正了身子站在他麵前,直視著他,抱拳誠摯道:“安銘說與相爺的這句話,心中是極認真的。自清平鎮相見,安銘先承相爺救命之恩,又得相爺幾語點醒,後更得相爺舉薦,算與相爺還有知遇之恩。雖不知相爺這諸多舉動有何目的,可安銘絕非忘恩負義之輩。之前多番大恩,安銘現下無以為報,隻想對相爺說一句,若相爺何時有所需有所求,隻要不違背忠孝節義四字,這條命是相爺給的,即便是刀山油鍋安銘也一樣去得!”


    林世卿聽聞,轉頭上下打量了安銘幾圈,直看得安銘有些無所適從。


    安銘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手,低了頭看了自己一圈,抬眼問道:“相爺這般看我作何?我身上可是有什麽不妥?”


    林世卿看著這個因脫去寒衣鐵甲,換上寬袍廣袖,而更多了幾分文臣氣質的年輕將軍,心中浮現出了另外一個人的身影,歎道:“無不妥之處。隻是你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


    安銘奇道:“哦,是何故人?不知相爺可否說與在下。”


    林世卿眼中浮現起幾許欽佩敬服之色:“你可知曉周國有個名為林豐毅的將軍?”


    安銘搖了搖頭,卻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林……豐毅。既是林姓,想來是相爺的本家?”


    林世卿默然片刻方應了聲是,又道:“你與我差不多大,又是楚國人,沒聽說過他的名字也是正常。隻是,若問我林世卿在這世間最敬重之人是誰,當屬我外公林豐毅。”


    安銘訝道:“原來竟是相爺外公!是了,今日清晨曾聽陳相說過,相爺還有一重汝陽少侯爺的身份,所以林豐毅林將軍是汝陽侯爺?”


    林世卿一怔,不由開口問道:“是啊……可是陳相竟知曉小臣爵位?”


    安銘點點頭,有些不明所以:“恩,不僅陳相知道,封相也像是知道的樣子。不過這……這外姓封爵應是光宗耀祖,傳揚開來的大事,即便隻是世襲下來的,也當是一門上下幾代榮寵不衰的證明。我們這些武將雖不曉得,可陳相、封相兩位相爺知道應該不奇怪吧。”


    林世卿好看的眉形皺了起來,他這個汝陽少侯爺的身份,連周國朝堂眾人都少有人知,子恪知道自然沒什麽問題,可陳宇又是怎麽知道的?


    林世卿深吸了一口氣,暗道:這件事隻有汝陽侯府的少數核心家臣家丁才知曉,若要從其他地方查起無異於大海撈針,絕對很難讓他查出來。


    侯府核心家臣多年來未有什麽大的變更,而且,即便是招募普通家丁,每有新人入府時也會細細審查身世,所以這消息應該不是從侯府中被動的被查出來的。


    倘若按照這樣推算下去……


    必然是有人主動聯係過陳宇,透露了自己的身份。雖然不能排除自己沒有想到的其他可能性,也不知道這樣做的目的為何,但是最大的懷疑對象無疑還是是汝陽侯府中人。


    於是林世卿當下打定主意迴府之後定要立即著人查一查這陳宇的來曆底細,與誰有過來往,日後更得要小心防範此人。


    陳宇在周國竟有內應,且不為自己所知,這當真是讓人心中不安。


    林世卿心中思索不斷,麵上卻如古井無波,看到安銘有些疑惑的神情,圓滑迴道:“世卿向來都以左相自居,鮮少提及少侯爺爵位。所以乍一聽貴國兩位相爺皆知此事時,方有些詫異。”


    安銘是寒門出身,心中除了忠君報國和光耀門庭的想法,就是出仕為官一籌壯誌的豪情,林世卿的話剛好隱隱順了他這心思。所以他也沒糾結,聽後便釋然道:“原來是這樣。不過也是,畢竟丞相正屬三公之一,而且左相又比右相高了半階,算是朝堂之上文臣第一人。這比起世襲爵位而言自然更能說明問題。”


    林世卿點頭接道:“正是如此。何況爵位乃是虛銜,總不及自己努力所得而來、又能為百姓實在做事的丞相之位有用。”


    林世卿知道這樣的話正是安銘心中所想所願,如此做法一是為了徹底打消他心中對於自己不願提及爵位的疑惑,二來自己也有些動了和安銘相交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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