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早就羨慕哥哥能得到許多人的重視和尊敬,也羨慕哥哥能光明正大的出去見識更廣闊的天地,更加羨慕母妃對他的偏疼。


    那時候自己隻覺得做個男子,著實沒什麽不好,又能救下來哥哥,何樂而不為呢?


    當下就爽快的答應下來。


    母妃見我應下,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來。旋即,自己便見得母妃咻的一下從窗戶邊閃了出去。


    之前雖曾見過有人飛簷走壁的來尋母妃,卻從不知道原來母妃的武功也這麽好,從窗戶邊上一閃身人影就不見了。


    自己待在寢殿內怕極了,躲在哥哥的身邊瑟瑟發抖,眼睛不敢看向地毯上逐漸蔓延開來的紅。


    還好,沒過幾息的時間母妃又飛了迴來。她將哥哥的衣服給我換上。又沒過多一會,有兩名宮婢也從窗子翻了進來。


    母妃讓那兩人分別把守著門窗,又將哥哥扶了起來,雙掌抵在他背後,神色痛苦。


    過了一會兒,母妃鬆開手,支著胳膊,撐住自己的身體,又將哥哥在床上安置好。後又替他把了把脈,見他雖是仍在昏迷著,神情卻已明顯舒緩了很多。


    母妃終於露出一抹笑意,招來了守在門邊窗邊的兩人。


    我站在一旁呆呆的聽得母妃同那兩人說,她雖將哥哥身上的毒素過渡到了自己身上,可是毒性猛烈哥哥身上一定尚有餘毒,活下來應是不難,隻怕去不了根。迴去後要讓他好好休養治療,再著門內人好好教導,行了冠禮便放他自由,讓他一定要走得遠遠的,不要再迴來。也要保住秘密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們的身份。


    至於我,帶迴到門中後,讓東門揚風親自教導,授我武藝輕功、權謀之術、行軍之法以及其他。她會去找父皇,說皇兒和公主中毒已帶出宮醫治,若能治好,以此禁宮令牌為記,兩年後便可以迴宮。


    隨即,母妃便將平時隨身不離的玉佩掛在了我的脖子上,嚴肅甚至狠厲的對我說道:“記住,李清慕已經死了,從今以後,你叫李昭。你是男子,是周國的大皇子。”


    母妃反複的教我說這幾句話,直至我木木的反複答應“我是李昭”,她才放開我。


    而後,一名宮婢將仍在昏迷的哥哥悄悄抱走。另一名內侍想帶我走,可我卻舍不得母妃。母妃雖對我不好,可她總是我在世上除了哥哥以外,最親的親人了。那時,我總感覺若是自己走了,便再也沒有母妃了。


    母妃眸光複雜的望著我,將我的手從她的裙裾上掰下來,捂住了我的眼睛。


    我隻聽得她對那名內侍道:“我已將晴雪珮給了她,她便是未來門主。你們日後升做長老好好輔佐她。”


    隨即,我隻覺脖子一痛,眼前一黑,自己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剛到未央門中時,我也曾哭鬧,不理人,不吃飯甚至不喝水、不睡覺。


    沒有人願意理解一個孩子到了一個陌生的沒有親人的地方的感受,因為這樣的孩子,在未央門裏實在太多。


    在他們眼中,我已經足夠幸運。因為自己是已故門主之子,也因為自己是早已內定了的下任門主。


    我的恐懼,倉皇,痛苦,委屈,迷惘……無人分享,無人陪伴。


    直到這樣渾渾噩噩的過到了第二個月。


    那個人大概是我這一輩子的救星,如果沒有他,大概也不會有現在活的這樣好的自己。


    他的名字同他的長相、同他的性格一模一樣——封子恪。


    那時候,他比我大不了多少,卻是和哥哥一樣老成持重的性格。連同與哥哥一般對我沒有來由的寵愛都是沒有分別的。


    如果沒有他的陪伴,之後在未央門和瀟湘林中整整兩年完全封閉枯燥無味的訓練,我大約是堅持不下去的吧。


    我的天賦很好,這應該是唯一給我自信、讓我驕傲的事情了。


    武功自不必說,強將手下無弱兵,師父功夫超群,聽說是江湖中曾經名震天下的巨擘,他的幾位徒弟包括我功夫都很不錯。


    但說到權謀數術、行軍布陣我便是師父的幾位徒弟中最為出彩的那一個了。雖然幾位師兄弟並不介意這幾門課程的成績如何,可我彼時努力的理由卻隻有他們不看重的這些成績。


    訓練學習的時候,自己時有毒發,每次都是師父幫忙壓製。而後再繼續投入到下一個階段的訓練和學習中去。


    年幼時沒有朋友的我或許是怕子恪嫌棄,於是不曾說與他自己中毒之事。他自然也不曾知道,這個讓他放在手心裏疼寵的人究竟在承受著怎樣的煎熬與折磨。


    不過,即便是我自己也不知道,這樣的煎熬與折磨究竟什麽時候才是個頭。


    直到後來,自己跟師父學了醫才知道:男子屬陽,女子屬陰,男子服下霜絕蝕骨散會直接毒發,毒性剛猛;而女子服下卻有益於增長功力,隻不過毒性會每隔一段時間都會發作一次,一次猛烈過一次,一次頻繁過一次。


    如此反複,直到死亡。


    知道了以後,我一個人在外麵坐了很久,若不是子恪尋我,怕是要坐到地老天荒去的。


    我想我不是譴責母妃隻為哥哥逼毒,哥哥待我那般好,若是我,大概也會選擇讓哥哥活下去。


    可是我無法遏製住那種從發尖凍到腳底的感覺。


    那種感覺隻是冷,透骨的冷,心寒。


    奇怪的是,門中不見了那兩位我曾在宮裏見過的宮婢。


    所以後來自己便隻能向餘下的三位長老打聽過最終哥哥去了哪裏。隻是他們隻告訴我,我不曾有過哥哥,隻有一個死去的妹妹。


    我是李昭,周國的大皇子,而不是那個已經中毒身亡的三公主,李清慕。


    而我的母妃,因殺害盈妃,褫奪封號,一丈白綾被賜死於寢宮。


    同時,宮內宣布,其下一子一女得急病身亡。


    盈妃被追封為皇後。


    這樁轟動一時的周宮大案以四個人的死亡結尾,就此落下帷幕。


    離宮兩年後,自己依照母妃生前的吩咐迴宮,卻不料父皇召見我後,神色陰戾,眼中一簇一簇燃燒著的火苗仿佛永遠不會熄滅。


    金碧輝煌的大殿裏明明溫暖如春,可我卻仿佛能感受到自己周身的凜冽寒風。


    我依皇子禮數叩拜,口中恭敬道:“叩見父皇。”


    他走近我,眸色猩紅,神色幾近癲狂:“父皇?你沒資格這麽叫!你以為朕不知道你是你娘和那個孟傳楓生出來的賤種?你以為朕不知道你們二人都中了毒她卻獨獨解了你身上的?昭兒是她的兒子,可清慕才是朕和她的親生女兒!她卻全然不顧……全然不顧!一心一意隻救你這個孽種!她從小就對清慕輕慢,對你這寶貝兒子倒是親近的很。朕原本下過手了也便不追究了,餘下的頂多隻是不滿。這次本是存了試探之心,又加之盈兒……可誰料……誰料!!”


    父皇笑了起來,目光沉沉,帶著讓我畏懼的神色:“你既然迴來,就不要走了。未來的周國之主隻會是昀兒,至於你?”


    父皇冷哼一聲,冷冷看向我:“朕會給你出將入相的機會,讓你輔佐朕的昀兒治出一個盛世江山!但你李昭永不是我大周皇子,更別想做迴你的楚國皇子!朕要讓你那絕情的娘在天上親眼看著你親手滅了東楚,親手殺死所有的孟氏皇族,親手一統天下再送與我兒!”


    他頓了頓,陰惻惻的笑了起來:“汝陽候林府似乎還沒有孩子,你就去那裏待著吧。至於名字……朕要你世世代代皆為我大周臣下,從此以後,你就叫——林世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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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年的這個時候都好像定了時一般,那些遙遠的往事如同夢魘一樣緊緊的纏繞上來,如同自己這可悲可笑卻又掙脫不開的命運。


    林世卿又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他總是忍不住想,如果那個時候他就說明了自己的身份,那麽這麽多年來是不是就會少受一些苦?


    可他轉念間卻又想到,如果他說出來,他是否又會如同母妃那樣,即便驚才絕豔,即便風華絕代,可最終仍是淪為一個籌碼一個工具,輾轉於不同的男子,卻終究無人關懷自己喜悲?


    還有,如果那時真的是哥哥迴去了,那麽那些惡毒無情的話,那些殘忍陰暗的事,便都要讓哥哥來承受了吧……


    她怎麽舍得?


    那樣淡雅純淨的少年,那樣珍惜她愛護她的哥哥,即便隻是為了這份美好,她也甘願隻身一人在這無盡的深淵中翻滾掙紮。


    更何況她現在是周國爭奪天下、逐鹿中原的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隻要她想,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她現在完全可以掌控自己的命運,甚至於這世間許多人的命運。


    隻是這代價……


    她感受著身邊的孤清和冷意。


    在她對於一切渴望的構想中,她隻想要一個父親,一個母親,一個哥哥,一家四口和樂融融,哪怕蓬門蓽戶,哪怕饑寒交迫。


    可終究,那已是一個遙遠的,她永不會獲得的,一個關於她的所有奢望和幸福的——


    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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