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潔月色柔和的散落在寂靜的荒野,一些樹上還覆著些未化開的白雪,稍稍一碰便撲簌簌的落下來。


    如果沒有隱約響起的踉蹌的腳步聲和偶爾滴下的血跡,這應是一幅靜美的好景色。


    隻可惜,林世卿沒工夫欣賞。


    身上愈加寒冷的感覺告訴他,他的寒毒又有了發作的跡象。可是他剛從瀟湘林迴來,壓製寒毒的藥物一直沒有停,甚至因為最近時節的緣故,自己還多服用了些。


    一向心思機敏的他實在想不通緣由,自己身上的寒毒無論如何都不應該這麽快就再次發作。


    林世卿的確想不通,可現在卻不是追究這些事情的時候。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他應該怎麽辦。


    這樣迴去,隻怕孟驚羽必會派軍醫給他診治。可一旦有人給他把脈,那他身體的情況就必定隱瞞不下去。


    想到這裏,林世卿又看了看自己左肩上的傷口,點穴止血,一咬牙將刺進的匕首一把拔了出來,隨後又撕下衣服簡單包紮了一下。分辨了一下方向,腳步一變,轉而向最近的村落趕去。


    林世卿知道,如果他想要求醫問藥,最好的選擇是去稍微繁華一些的城鎮。但問題是,即便是最近的城鎮,與他現今所在的位置少說也相距十幾裏遠,短時間趕到根本不可能,更不要提他現在的這個身體狀況。


    倒不如直接去最近的村落尋個僻靜地方,仔細觀察些時候看看毒發到什麽程度,再盡力修養幾日。畢竟他身上還攜帶著幾味不錯的解毒藥材,隻要能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其他的完全可以到了以後再作打算。隻是,嚴重的話說不得還要去師父那裏重新壓製毒性。


    林世卿打定主意以後,從自己所在的位置,又胡亂朝幾個方向走了幾裏以擾亂視聽。可剛迴到離出發點不遠的地方,林世卿便聽到從他最初逃跑的方向傳來微弱的風聲,心中一凜:莫非是許君皓派人追來?他不怕自己有所準備或是幹脆拚個魚死網破?


    果然沒過多一會兒,林世卿便看到前方不遠處的一個頎長身影,可看來看去卻總是讓他有種熟悉的感覺。


    “子恪!”待到身影漸近,躲在一旁草叢中的林世卿眼睛一亮,輕聲喊道。


    “世卿!你受傷了?”


    來人看到林世卿肩上的傷,神色一緊,看模樣正是原州城外救走林世卿的封子恪。


    “傷勢無礙,隻是不知為何稍有些毒發的跡象,和上次原州城外時倒是差不多。”林世卿自嘲的笑了一聲,“也不知我是哪一處得罪了他,值得他這麽對付我。”


    “誰?”一聽林世卿似有眉目的樣子,封子恪立刻追問,“你知道?誰會與你仇怨深到如此地步,多番派人刺殺於你?”


    林世卿“嗬”的苦笑出聲,神色中幾分複雜幾分無奈:“按你這麽問,估計很多人都有這個動機了。這事情你不必管,交給我便是......對了,今日你怎會這麽及時的趕到這裏來?楚京中情況如何?”


    “無事,宮中朝中一切安排都在計劃之中。過幾日待我徹底接管楚京城防,將孟驚鵬一黨哄出楚京,孟驚羽便可將其一網打盡,隨後長驅直入,想來不日便可登基。至於今日之事……你帳前的親衛中就有一個是我的人。除此之外,孟驚羽所帶部下中我也早有安排。今晚你一出事,我就得了消息,便急急趕來了。我聽說今夜是個女子擄了你……是紅袖?”


    林世卿看著他眼中不加掩飾的關懷,不敢與之對視,低下頭,眼中閃過愧疚:“嗯……子恪,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封子恪見他如此,一瞬間握緊了拳頭,心裏的人站在他麵前,離他那麽近,身子單薄還受了傷……他努力遏製住想要把她擁進懷中的衝動,眸中似有水火交融,可終究黯淡下來。


    半晌後,林世卿隻聽他淡淡笑道:“對不起什麽?你我多年生死之交,說什麽對不起。”


    多年來,以林世卿的細膩心思怎會不知他情意,可心知這份感情自己無法迴應,隻得緘了口,沉默下來。


    封子恪又看了看林世卿的傷口,神色陰沉下來:“你的毒……”


    聽了他的話,林世卿忽然想起來了之前師父跟自己說的話,抬眼看向他:“對了子恪,師父前些日子與我說,楚宮中有一奇特陽泉,正可緩解我體內寒毒。你在楚京待了這麽些年,對此可有什麽眉目?”


    封子恪聽了他的話,臉上閃過一絲奇異的神色,躊躇一番方道:“的確聽說過,不過這陽泉需由楚國皇帝首肯並且親自帶過去才有使用的可能。除此之外……你讓我再想想辦法,也許還有別的法子。”


    林世卿一聽他這麽說,趕忙接道:“這陽泉附近有江湖高手護衛,師父都曾經在那裏吃過虧,你可不要為了我輕易去闖這地方。我會先問孟驚羽的。畢竟我的身份……雖不可明言,但對於孟驚羽來說,我畢竟是他唯一,並且是最為重要的盟友。”


    封子恪反複張了張口,神情中有些讓她看不懂的猶豫,半天隻說了一句:“我知道。”


    林世卿看了他這反應,雖奇怪於他在想些什麽,但因自己向來信任他,隻道是另有隱情,沒有細問。


    想了想,林世卿正色道:“我如今既已安全,你也別在這裏多加逗留了。除了追殺我的那批人,孟驚羽也一定正派人尋我,隻不知他們何時會尋到這裏。不過無論如何,你潛藏楚京多年,身份決不能在此刻暴露。快迴去吧,我的身體我心裏有數,而且我身上也帶了解毒的藥材。這幾日我不會迴到孟驚羽那裏。待他登基一切平穩後,我自會去找沈寄寒,讓他帶我去見孟驚羽。這陽泉之事終歸還要拜托孟驚羽才行。”


    封子恪心知林世卿不來找自己是因為怕被他人發現自己與他有所聯係,點了點頭,道:“之前我隱晦的問過孟驚鵬,這陽泉位置偏僻,雖算不上是頂頂重要的所在,可具體位置也隻有正統的皇位繼承人才知曉。若不經過皇帝同意,隻怕找都很難找得到。這事情你的確最好通過孟驚羽來解決。”


    “這件事我還是有些把握他會答應我的,你也知道,日後我與他之間尚有許多合作之處......不多說了,你快些迴去,路上保重。”


    封子恪柔聲道:“那你自己小心。”


    林世卿知道自己身上毒傷不宜再拖,隻衝他點點頭。沒說別的,轉了頭專心向附近城鎮趕去。


    封子恪待在原地看林世卿已經走遠後,拿出了一把匕首,在胳膊上劃開一個小口,沿著林世卿之前偽裝過的每個方向滴了些血,走的更遠了些,又將痕跡弄得更是雜亂,才在破曉時分從另一條無人的小路離開了。


    ————————————————————————————————


    幾日後,楊柳村。


    這楊柳村算是距離楚京最近的幾個村落之一,雖是小小村落,但總算是半個天子腳下,也因此發展的極快。


    林世卿經過這幾天的治療加上靜養,隻要不妄動真氣,體內寒毒便暫時不會發作。他見身體狀況已經穩定了許多,便想著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可剛一出門他便察覺到街上的氣氛很是異常,來往村人都是行色匆匆,路上少有交談,村長家附近和村口更有村中幾名精壯男子嚴密把守。


    林世卿心道看這樣子楚京中必有新情況發生。於是立刻尋了個無人處發了門中訊號,召來村中的未央分舵門人。


    一經詢問,方才得知昨日京中傳來消息,說孟驚鵬欲攜親眷和部分臣子從楚京南麵秘密逃走,卻剛好被孟驚羽帶著的的皇子軍捉了個正著。而原本說是掌握在孟驚鵬手中的負責護送的京畿禁軍和諸多衛戍竟也未作反抗。孟驚羽就這樣看似風平浪靜兵不血刃俘虜了孟驚鵬等一眾亂臣賊子,成功奪迴了屬於自己的皇位。


    不過楊柳村畢竟不是大城鎮,消息總要傳來的遲一些。這些都已是昨日傳來的消息了,等到自己去了楚京還不知是個什麽景況。也不知此時孟驚羽登基與否,又下沒下達對他皇兄的處置。


    林世卿心道,一朝天子一朝臣,現今大局未穩,楊柳村距離楚京不遠,難怪大家都是人心惶惶的樣子。


    林世卿思忖著,現今楚京中局勢複雜,不過有子恪在那邊足可讓自己放心,自己著急前去,相信助益不會更大。楊柳村距離周國邊界的成亭郡雖不近,可自己許久未曾迴到門中照看,倒不如趁著這段時間迴去看一看。


    紅袖如今是許君皓的人,鈴鐺和月汐在周都紹州,自己這趟迴去也好聯係一下弄影。門中形勢不明,許君皓究竟有什麽意圖尚未查清,自己之前又將暗衛分了許多出去保護孟驚羽,身邊已無親信相隨。此時迴到門中提前部署當是再好不過。


    林世卿心思一定,略作修整就再次踏上旅途。路上幾日新的消息不斷傳來,譬如孟驚羽登基大典的日子已定,最終仍是沒有嚴懲孟驚鵬及其家室,隻是幽禁宮中不得探視。不過其他孟驚鵬一黨相關人等倒是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絲毫沒有容情。


    楚國政局漸漸穩定的同時也意味著之前與孟驚鵬聯合的南齊新帝高遠晨已經失去了這個鄰國有力的臂助。


    不僅如此,楚國如今得到周國的幫助就相當於同時獲得了北梁的幫助,高遠晨隻能眼見三國聯合,而自己還相當於因為與孟驚鵬結盟一事和這楚國新君孟驚羽結怨,心歎自己這南齊隻怕離覆滅也不遠了。


    林世卿思緒不由飄遠,想起前些年洵河一戰時,正是高遠晨帶兵,心思細膩、有勇有謀。少年將軍意氣風發的樣子,直到現在自己也還有印象。當年若非自己步步為營,比他更多了幾分謹慎小心,隻怕自己落在他手裏也要有所損傷。


    前些日子更是聽說他即位後以雷霆手段收服了自己的幾位兄長和朝中不服氣的多位大臣,迅速穩定了齊國朝廷的局勢。


    想到這裏,林世卿不由歎惋:可惜這世上良臣可多,明主卻終究隻得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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