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個男子竟然被另一個比自己還要小一些的男子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用這樣不由分說卻又無微不至的方法暗暗護著……


    這樣的認知讓他心裏湧起些複雜的滋味——一方麵像是偷偷澆灌了自己心裏那朵默默生長著的花,另一方麵卻有種好像是被人看扁了的不服氣。


    信馬由韁地胡思亂想了好一會兒,又起身活動了兩下,大約是失血過多的緣故,他隻覺得身子乏力的很,便想著再去躺著休息一會兒。可迴到床上剛想躺下,卻忽然發現了床邊一個小巧的肉色錐狀物體。


    這是什麽?


    孟驚羽奇怪的拿了起來,聞了聞,其上帶了些淡淡的香氣。


    腦中靈光一閃,這個香氣,林世卿狐裘上的香氣,昨夜夢境中的香氣……


    孟驚羽總感覺似乎有什麽事情一直被他疏漏了,腦中思緒翻滾,仿佛有什麽唿之欲出。


    “殿下……殿下?”林世卿伸出手在孟驚羽眼前晃了晃,見他眼神終於從自己身上移開,奇怪問道,“殿下怎麽了,身上哪裏不舒服?”


    “哦,有些晃神了,大概是精神還沒恢複好……世卿,最近很少聽你提起周國之事。你不在的時候那邊沒關係吧?” 孟驚羽的眼神時不時的瞄著林世卿一上一下的喉結,心神不屬。


    林世卿心中奇怪,孟驚羽這是怎麽了,自從自己端了飯菜迴來,他就是這樣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自己平常不曾向他提過周國的任何事情,他緣何會這麽問?


    林世卿壓住疑問,隻順著他的話答道:“府中仆從丫鬟還算知情守禮,朝中最近也沒什麽大事。無事憂心,自然提的就少了。更何況這邊最近戰事緊張,總不能拿這些小事來煩擾殿下。”


    “唔,也是……”


    孟驚羽觀察了半天也沒發現林世卿有半點不對,隻能將心中唯一想到的問題問了出來:“對了,還有一件事一直想問你。世卿,怎麽之前我都沒見你洗過澡?”


    林世卿聽了問題,手一頓,神色不變:“殿下怎麽忽然想起來問這個問題了?”


    “哦,”孟驚羽收迴目光,瞥了一眼林世卿柔潤修長的手,又看了看自己因常年練武而顯得粗糙了許多的手,續道,“我從沒見過你沐浴,可你身上的香氣卻總是清淡之中沁人心脾,以前沒有聞過這樣的味道,所以有些好奇。當然,這是私事,若是不便相告便罷了。”


    “小事而已,說出來也無妨。香氣跟我沐浴沒有關係,不過是我日常佩戴的香囊所帶的香氣。”林世卿解下腰間配著的一個繡工精巧的香囊,遞給孟驚羽,“小弟身上也隻這一個,隻是佩戴的時間長了。你若喜歡便收下吧。”


    孟驚羽連連擺手道:“這怎可奪人所愛?驚羽不知此中緣由,今日忽然有此一問本就冒昧,哪裏還能收下你的禮物?”


    林世卿將香囊放到孟驚羽的手中,溫聲道:“也不是什麽貴重物事,殿下既喜歡,拿著便是。”


    孟驚羽拒絕的本就沒那麽有誠意,此刻又見他是真心想送的樣子,隻得道:“那便多謝世卿了。”


    林世卿道:“殿下客氣了,這香氣有助眠的作用,經久不散,隨身佩戴最是合適。”


    孟驚羽看向手中的那個香囊,乳白色的緞子上繡著同色的雪白梨花,看起來花樣不太明顯,隻是花蕊的部分用淡黃色的絲線繡著,頗有幾分畫龍點睛的意思。大概是常洗的緣故,顏色已經有些淡了,但緞麵仍是柔滑,不難看出是經人常年仔細照料的。


    “這平安梨花的紋飾還是我極小的時候,娘親繡出來的。”林世卿放下了筷子,平淡的語調聽不出什麽感情。


    孟驚羽聽後一驚,更不敢收下:“這既是你娘繡給你的,我怎麽能要?”


    林世卿推迴孟驚羽伸過來要將香囊還給他的手,搖了搖頭:“你如今在前線打仗,世卿身子不濟事,幫不上什麽忙。這護佑平安的香囊放在我身邊沒什麽效用,倒不如給你。退一步講,即便沒用,你既說把我當做弟弟,這便算做弟弟的對兄長的一份心意。”


    聽了林世卿的話,孟驚羽目光轉暖,棱角分明的麵容勾勒出一個柔和的笑容,將香囊珍而重之的放到了自己的懷裏,方道:“既承情若此,驚羽就卻之不恭了。”


    ————————————————————————————


    是夜。


    大帳外麵時不時傳來士兵來迴巡邏的腳步聲。


    孟驚羽帳內。


    “紈素,”孟驚羽手持燭台圍著擺了戰棋的軍事布陣圖來迴踱步,半晌後抬起頭,將今日林世卿贈予他的香囊遞給一旁一身少尉裝扮的人,“往後幾日你不用在大帳守著,去替我查查這香囊的來曆出處,若有人問起便說你外出執行任務。”


    “是。”


    紈素仍是之前的柔媚長相,隻是換了軍裝後更多了幾分如峙淵嶽的挺拔和沉穩,看起來倒是英氣了不少,不過若是讓人仔細瞧著,隻怕還是免不了要說些類似於“男生女相”的俗套話。


    “還有,昨日我治傷時,你可看到林世卿究竟喂了我什麽東西?我又是中了什麽毒?”


    “昨日隻有林公子和沈將軍在帳內,二人武功不同尋常,屬下和其他影衛不敢靠得太近。不過……”紈素說到這裏有些猶豫。


    “直說,不必吞吐。”


    “屬下懷疑,是林公子的血。”


    果然和自己猜測的一樣……


    孟驚羽估計紈素會懷疑的原因應該和自己所想所去不遠,於是立刻問道:“為何有此懷疑?”


    “今日林公子換藥的時候,屬下剛好在旁,傷口應是利器劃開,不深,創麵也不大,完全可以將失血掌握在一個可控的範圍之內。一看便知是自己劃的。殿下中的箭上帶毒,剛巧林公子的血似又對毒物有極強的克製作用。影衛毒屬中除了蛇類,其餘毒物都不敢近林公子的五丈範圍以內。不僅如此,那些毒物如今也不大敢近殿下的身了。”


    毒物不敢近自己的身,應該是因為自己在梁國的時候服食了半根昆侖血參,可林世卿的身上竟然也出現了同樣的狀況……


    自己吃下昆侖血參的時候,隻有一半,那麽另一半在哪裏?


    那時從天而降的昆侖血參又是來自於誰?


    自己原本打算放棄爭奪血參的時候,卻又有人利用九轉丹迫使自己必須繼續爭奪,這又該是誰的手筆?


    九轉丹是未央門的寶貝,聽聞江湖之上人人求而不得,卻有人在招親比試中使計讓自己吃下。


    昆侖血參,九轉丹,未央門,此時結合紈素的話又加上了一個林世卿……


    孟驚羽將近來發生的這些事一樁樁一件件的抽絲剝繭,終於想到有一種最合理的答案,卻不敢輕易肯定。


    他們中間會否有什麽聯係?


    如果有聯係,那麽最容易的切入點便是……


    “你去調查一下未央門現在的狀況,無論是掌事的還是辦事的,我要你能查到的全部資料。”


    “還有,這個。”孟驚羽展開手掌,手中正是白天在床邊發現的肉色物體,“你可識得這是何物?”


    紈素看了一眼,又拿過來捏了一捏,隨即稟道:“是女子易容成男子所需要的喉結。”


    “唔……”孟驚羽沉吟片刻,繼續問道,“那你可知是否有女子可以做到易容成男子並且不會被發現?”


    紈素有些詫異的答道:“這個與易容易聲之術有關。據屬下所知,當世能將易容之術做到這般出神入化境界的應該隻有兩人,一人是未央門四大劍侍中的一位,具體是誰尚不知曉;另一位是最近初入江湖便以一手精湛的易容之術和出神入化的揚風劍法聞名的大俠景嵐。除此之外,屬下尚且還沒聽說過其他人有這樣的能力。”


    揚風劍法,揚風……這名字怎麽好像在哪兒聽過?


    四大劍侍……竟然又牽扯到了未央門。


    “這兩人是否會給其他人易容之類?”


    “屬下聽說,俠客景嵐可以,隻不過要價極高。而未央門門規森嚴,除了自己門人,應該不會給其他人易容。”


    孟驚羽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揮了揮手:“沒有其他的事了。我吩咐下去的那兩件事盡快迴給我消息。紹州那邊若有消息也要及時迴稟於我。”


    與此同時,林世卿帳內。


    燭火如豆,林世卿坐在桌邊,精致的眉眼間打了個小小的節。


    之前沒有注意,竟將假喉結弄丟了,估計是昨日孟驚羽發燒時賴在自己身上才蹭掉的。自己多年不曾得人如此親近,昨晚竟沒有想到這一點。不過幸虧自己在準備早飯的時候及時發現,尚且沒有其他人注意到。今日孟驚羽的話裏隱約帶著懷疑,不知跟自己丟了的假喉結有沒有關係。但不管怎樣,日後跟他呆在一起的時候都需更加小心。


    麵前直立的燭火一陣搖曳,林世卿眼神微動,指間銀光一閃,帳內倏地暗了下來。


    影影綽綽的,已從桌邊躍開的林世卿順著些微聲響低頭看去,一個黑色的纖細身影跪伏在不遠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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