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世卿沉吟道:“嗯,蕭瑤畢竟在皇室呆了那麽多年,到底乖覺,知道該怎麽做。不過朝中一直拖著也不是辦法……對了,弄影現在在哪裏養傷?”


    “她已幾日未傳信過來,具體行蹤尚不清楚……”月汐說著,低下頭,“今日都督府暗殺一事是我冒替她做的。”


    “未留痕跡便好,我本就給她下了這令。”


    林世卿暗道,想來途中偷襲弄影的主謀應該也知道此事,暗中阻撓她隻怕也是想擾亂自己計劃。


    他暗暗排除著各種可能性——知道這些事情的人不多,如今不在控製之下的隻有……紅袖。


    如果是紅袖,那麽這一切就都有了答案。


    如果他的推斷沒有錯,那麽即使是他現在已經猜出來並且開始防範,這也實在算不上是一個好消息。


    林世卿穩下心神,暗暗思忖著,自己身邊這四大劍侍幾乎知曉自己的全部計劃,即便有些具體安排沒有知道得那麽詳細,但是對於涉及到她們自己的那一部分還是知道得相當清楚的。


    可是,他還是不明白。


    紅袖到底是為了什麽會背叛他?


    又將多少底細透露給了這個人?


    林世卿抿了口茶,潤了潤嗓子,壓下心中這些突然襲來的不安,拍了拍月汐的肩膀:“若非你今日替弄影殺了這位都督,想來孟驚羽若要取勝還得多要些功夫。你這次動手便利了許多,原是功勳一件,不必自責。”


    “多謝公子不怪罪。”月汐蹲了蹲身,“可是公子,朝中怎麽辦?”


    林世卿一扣一扣的敲著桌子,不緊不慢的吩咐下去:“你先迴府。路上持我令牌走官道,每到一個驛站便換一匹馬,以最快速度迴到幽篁閣,去找媚姬,讓信堂再多派人去尋弄影,盡快找到她,然後將她帶到我這裏來,務必要趕在那夥人之前。”


    頓了一頓,他又分析道:“弄影不傻,她既是傷重遁走,那麽一旦出入城必定引人注目,但如果隻在遂南城外養傷待著也不會安全到哪裏去。她應該會走山路,你叫媚姬讓信堂……或者幹脆叫她聯係衛堂中的心腹,畢竟我師兄掌管那裏,三十六分舵近日來卻是沒少讓鳳璿長老插手,終究不算穩妥……你便讓媚姬聯係莫俢,吩咐衛堂堂眾在成亭郡外圍悄悄尋找,必能發現她蹤跡。然後你以我的身份迴府,楚京局勢穩定之前不要妄動。隻在朝中露個麵即可,盡量不要接觸其他人。”


    月汐聞言應聲答道:“是,公子。”


    “嗯,你迴去後讓媚姬每半個月一封密信匯報情況,通過信堂堂眾交由我手。其實朝中近來無事,眾臣需要的不過是知道林世卿這個人尚在罷了,這樣也好堵住那些好事者的嘴。其餘事務,你不必管。鈴鐺心思淺,這番變動不必告知於她。你到府中後,隻提醒她好好看住蕭瑤便可。”


    月汐有些猶豫的答應下來,隻是念及林世卿身邊再無隨侍,免不了有些擔心道:“是,公子。可是這樣的話,您身邊……”


    “不必憂心,孟驚羽現今所掌握的這支軍隊本就是我的私兵,人、令統一才能調動,若非是我本人,其他人即使拿了我的手令也沒有用。之前我向他們下的死令是效忠孟驚羽,不過這邊一旦有變,他們也可隨時倒戈。更何況弄影傷愈後,我這裏有她保護也——”


    話音未完,便被一陣急促的咳嗽聲打斷。


    月汐看到林世卿因為咳嗽氣喘而微微充血的臉頰,右手伸了出去似是要幫著林世卿順氣,可終究覺得有些逾矩,在空中僵了半晌默默收了迴來。


    心下雖是黯然,可仍是掩不住神色中的心疼憐惜,想說點什麽,可就像是換氣的魚兒,總是張了嘴又閉上,張了嘴又閉上,如此反複幾次後,卻還是沒說出什麽來。隻等到林世卿咳完,方咬起唇道:“公子,這裏天寒地凍,您的身體本就畏寒,這樣下去怎麽受得住?”


    “我說過了,隻是小事,無礙。再往南走走,或是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剛剛吩咐下去的你都記住了?”


    林世卿又喝了口水,見月汐點頭,繼續道:“那便盡快去辦。唔,明日、後日……”他低頭撥了撥手指又算了算,“往後幾日他應會先查閱清平都督府所藏卷宗,整理城防守備等軍務政務,沒時間出門。但是再過幾日,孟驚羽必會拉我出府巡城,你趁他不在即刻啟程。我之前已經讓杜勤備好了馬匹和盤纏,你離開前先去尋他,注意不要被任何人跟蹤。”


    月汐得了安排當即垂首應是,可退下後卻總是心緒難平,竟是一夜都沒睡好。


    第二日天還沒亮,她就出府去等在了城中藥鋪的門口。直等到開門,第一個就衝了進去,按照自己想了大半宿的方子,抓了幾副止咳驅寒的藥又趕忙迴了府中,親自仔細熬了,又準備了些清甜軟糯的點心和順道買來的蜜餞才端過去給林世卿。


    見他將藥全都喝了,月汐心下才終於安定許多。


    雖然她因為早間去藥鋪外麵等的時間久了,加之出門時又穿的少,迴屋以後就發現自己有些發熱,卻還是覺得心中歡喜極了。此後幾天,更是每日晨昏定省準時準點的,都要拿著一碗濃黑苦澀的藥汁並上幾色精致的小點心去林世卿房裏扣門叨擾一番。


    又過了幾日,天氣好了一些。


    如林世卿同月汐所說一般,孟驚羽前幾日都在忙著接手清平各項事務,即便出府也是匆匆而去匆匆而歸,等到今日才得了空拉著自己出來巡城。


    林世卿跟著孟驚羽走在街上,看著大火留下的諸多焦黑的屋舍瓦礫,心下感慨時分,臉色看起來更是蒼白。他這幾日雖有月汐的悉心照料,還有孟驚羽每日裏吩咐人給他送去的補藥,可身子卻遲遲還未見大好。今日隨著孟驚羽出來吹風,更是不時的握拳抵唇咳嗽著。


    “病還未好?”孟驚羽轉過頭去,左右看了看,“你身邊那侍女呢?”


    自從上次在梁國分別後,孟驚羽便感覺到林世卿的臉色差了了不少,尤其是入了冬以後再看,一眼就能察覺到他臉色更是糟糕。


    “家中有些事,我先讓她迴去了,”林世卿雲淡風輕的揭過這個話題,繼續道,“人常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何況現在本就是冬季,天氣不好容易染病,康複得慢些也正常。”


    林世卿頰上笑意淺淺,一副不慌不忙的模樣。


    直覺告訴孟驚羽不對,通常的傷寒咳嗽哪裏有養上這麽久還不好的道理?可又實在想不通原因在哪裏,隻說了句“那平時你好好休養”,就轉迴了頭。


    二人慢悠悠的轉了東家轉西家,轉了好一陣子以後抬頭一看,發現前麵不遠處就是杜勤府邸。


    孟驚羽看了一眼那杜府的牌匾就別開了眼神:“杜羨之是你朋友?”


    林世卿語焉不詳的答道:“算是吧。”


    孟驚羽也沒打算繼續問下去,隻是歎息的語調有些奇異:“這杜勤想來也是個人物,聰明得很啊。”


    看著神色微妙的孟驚羽,林世卿隻得跟著點點頭。


    前幾日晚上孟驚羽進城時火勢正旺,守城軍領著孟驚羽帶來的人連撲了一晚上的火才滅了個幹淨。


    城中的原住民本來就不多,卻多得是商人和旅客。一旦燒毀,那就是赤、裸、裸白花花的銀子。火沒滅的時候,大家還能齊心協力滅火;可等火一滅,大家緩過神來,發現家裏放的、自己帶的被燒的什麽都不剩了,頓時亂成一團——哭天搶地者有之、當眾暈厥者有之、呆愣癡傻者有之……


    然而,最多的還是說道那杜家公子和二皇子孟驚羽聯合了的人——否則,這位皇子殿下怎麽就會偏偏趕得這麽巧挑了這麽個日子來襲?這杜小公子又怎麽會多出個這麽奇怪的賞燈的愛好?


    都說群眾的眼光是雪亮的,這一猜倒是八九不離十。


    於是猜也猜完了,接下來的就是講究了。


    ——你說你杜家捧個皇子的腳丫子,礙著我們什麽事了?


    得,現在你們家完好無損也沒被燒著,可幹什麽把我們家都燒了啊?


    百姓說的倒也不是全無道理。


    林世卿也為這事愁了些時候。


    結果次日下午就傳來杜家接濟百姓的消息。


    林世卿聽了後不由感歎: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當真是萬萬不能的。


    杜勤的方法說難倒也不難:在火災中受到財產損失的,無論真金白銀,杜家一律賠償。


    這下,老百姓是一句怨言都沒有了。


    既然沒有人死,這事情再大終究也翻不出什麽浪花來,而且火災的來由他們也隻是猜測,並沒有半分證據。再說,許多人家被燒毀的那些舊物賣出去也沒人要,更何況也不值這個價,如今錢也得了,還愁以後不能過得更好嗎?


    破財消災。


    正是商人本色。


    幾乎所有的人對這結果都挺開心,不過,隻除了一個人。


    孟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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