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驚羽神色揶揄:“怎麽不說話?想來你與公主大婚在即,心思多放上去些也是應該的。隻不過可憐我還是光棍一個,也不知何時才能娶得半個嬌妻美妾。”


    林世卿原還以為他知道了什麽,聽到這話才明白他隻是試探並無他意,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擺了擺手,避重就輕道:“殿下真是取笑了。世間美女千千萬萬,以殿下瀟灑風流自然不愁溫香軟玉在懷。”


    孟驚羽眼神一閃,歎道:“還是別安慰我了,你看我早就行了冠禮,可如今卻也沒有怎樣的紅粉知己,如今也隻能羨慕羨慕你了。”


    林世卿剛欲答話,口中卻是“咦”了一聲。


    孟驚羽順著林世卿的眸光看去,那文鬥台前,正有一對男女興高采烈的猜謎答題,看那二人衣飾華貴,妝容精致,禮度合宜,確然不似尋常人家的公子小姐。


    孟驚羽奇道:“你認識那人?”


    林世卿沉吟道:“若是離得近了,殿下對這位公子大約也會有些印象,那正是我周國二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李昀。至於那女子,我倒……”


    林世卿頷首一頓:“不過我應該還是有些印象的。”


    孟驚羽側頭問道:“我此時是否暫避一二較為妥當?”


    林世卿拱了拱手:“萬分抱歉,尚且不到時機,隻能委屈一下殿下了。”


    孟驚羽自不會介意這些小事:“非常人行非常事,何況現下又是異常敏感的時候,你無需抱歉。既如此,我就先迴去了。還要多謝你一路作陪,紹州城這繁華盛景著實讓人讚歎,看得出來你這左相當得名副其實。”


    林世卿道:“多謝孟兄誇讚,世卿實不敢當。”


    孟驚羽聽後一笑,再不多言:“不耽擱了,這就走了。”


    林世卿望著孟驚羽的背影,見他已經走遠後,才向那二人處走去。


    那二人還不知附近發生了這些,興高采烈的隻管答題,不過李昀和那女子也的確頗有才學,看樣子已經答對了不少題目。


    林世卿到時,正是一道對聯,上聯是:即色即空,即心即佛。


    “亦詩亦酒,亦儒亦仙。”


    略一思索,他腦中便自然而然的浮現起那夜與孟驚羽原州城外柳華亭一聚,想起他最後砸碎酒壇的那落落名士之姿,心思一轉,林世卿便揚聲而出。


    李昀正苦苦思索時分聽得這句下聯,心中連唿大妙,剛待叫好,抬頭一看,神色卻是一震,立刻住了口,站在原地沉吟片刻,終是攜著身旁的女子緩步迎上:“未料到林……公子今日竟也有興致出來逛街,隻是怎不見公主相伴在側?”


    林世卿點了點頭,仍是那一副溫潤帶笑的表情,看到這一幕像是並不意外的樣子:“這也是巧,世卿雖然已有婚配出來倒是隻身一人,可李公子卻是紅粉知己作陪在側。隻不知,能否介紹一二。”


    李昀一猶疑,緊緊牽住身後的女子,領到前麵:“這是秦雪,秦小姐。雪兒,這是林……世卿公子。”


    那女子一身湖綠色宮裝,腰係豆綠宮絛,外罩奶白色輕紗,麵容姣美,臉上薄施粉黛,自有一番嬌羞可人的神韻。


    秦雪聽了這一句介紹後,櫻口微張,不由掩口輕唿一聲:“是林……啊!秦雪見過林……見過林公子。”


    林世卿看在眼裏,伸手虛扶一下,笑道:“秦雪小姐不必多禮。不過,看起來李公子和秦小姐感情甚篤,實在可喜可賀。”


    林世卿原本有些想不明白,以周帝對這位他捧在手心裏寵了十幾年的太子的疼愛程度,為何可以放心將公主下嫁給他。嗬,如今看來,他似乎找到了理由。


    不是對自己放心,而是太過疼愛這個兒子。


    李昀心中不定,試探道:“今日宮宴,林公子此時尚未迴去,不知是否另有安排。”


    “怎會?這便要收拾收拾入宮去了。倒是李公子,已經是這個時辰,卻似乎仍無迴去的意思,是否有些不妥?”說著林世卿向前走了幾步,停住腳步,迴頭斜睇了一眼李昀,悠然道,“不過,這倒讓世卿忽然想起了一折戲,也不知公子聽沒聽過。裏麵有句詞,叫做‘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著實寫的不錯。若有功夫,仔細琢磨琢磨有幾分意思。”


    秦雪時而看看前麵的林世卿,時而看看身邊的李昀,又想了想林世卿說的話,心下一涼。


    李昀口中默默念叨了幾遍,身子一震,卻更是緊了緊拉著秦雪的手,略略躬身道:“既是林公子所說,那一定是要去看看的。”


    林世卿點點頭:“李公子心中明白便好,這樣的日子,總該早些迴去。世卿便先入宮了。”


    “李昀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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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廿一宜納彩嫁娶。


    這一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因梁國嘉恪公主需得顯出天家威嚴,便要自周國皇宮出嫁。於是自周宮東門至林世卿丞相府前阡陌交通皆以紅毯覆地,十裏長街大小樹木亦是懸掛了大紅綢帶。


    尚是破曉時分,紅毯兩側便已集結了好些人。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告期、迎親。


    等到將近正午時分,紅毯沿途等候了許久的紹州百姓方才見到這隆重的丞相迎親禮。


    同在城東的千風樓上寥寥無人——隻除了窗邊鄰桌的兩位男子。


    看模樣,一位身著靛藍色雲翔符紋長袍,正是孟驚羽;另一位身著玄紫色衣衫,一條同色祥雲寬邊錦帶將頭發鬆鬆挽起,手持山水春居圖折扇,將麵容擋住了大半,隻見得額頭光潔白皙,一雙狹長鳳眼波光瀲灩,眸光中幾分冰冷、幾分戲謔。


    孟驚羽瞟了一眼對麵那少年,因是背對著他,瞧不見容貌也沒看出什麽,便又把眼光轉到了樓下的新郎官身上。


    林世卿許是日常穿白衣穿得多了,這一身大紅喜服雖是合身,卻怎麽看都是鬆鬆垮垮有些撐不起來的樣子。一麵襯得多帶著三分喜氣,另一麵卻叫人瞧起來更多了些文弱俊秀。


    林世卿一觸到這滿眼的紅,腦中就不由晃過中秋宮宴上,周帝看著自己和身邊的嘉恪公主時,那一副別有深意的神情。


    而後又晃過李昀當晚向周帝提出立英王秦晟庶妹秦雪為太子妃時,周帝那副怒形於色的神情。


    不過周帝到底還是寵著這個唯一的兒子。雖然沒有同意他將秦雪立為正妃,但還是破例封了一個太子側妃,算是給足了他麵子。


    按理說,秦雪出身太低,母親僅是老英王府中的一個粗使婢女,不知怎麽後來做了大丫鬟,後又升了個妾室。這樣的母家身份便是封一個太子妾妃都是抬舉了不少的,更何況是個太子側妃。


    想到這裏,林世卿不由冷哼了一聲——周帝究竟該有多疼愛這個兒子,才會當著眾位大臣的麵上又給這位秦雪小姐當眾提了身份,封了個雪瑛郡主。


    不過隨即他的麵上又浮現了幾分譏諷。


    隻可惜這個兒子並不大理解他這父親的一片苦心。


    晚宴時周帝剛頒了旨,李昀卻是還有些不甘心的樣子,林世卿見了他的神情便知道以他這被從小寵到大的性格,絕不會就此罷休。


    果不出所料,中秋剛過了兩天,李昀就把他宣到東宮中好一陣長談。


    李昀向他說話時言辭之懇切,目光之誠摯,簡直稱得上是他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他甚至有些懷疑,麵前站著的這位是否真是之前那個驕傲矜貴的太子殿下。


    “遊園驚夢裏,杜麗娘背著父母和塾師,到後花園遊春,花香鳥語,觸景傷情,遊倦之後,迴房休息。在夢中與書生柳夢梅在花園中相會,並有許多花神一起來為他們做媒,夢裏景象極為美好。可最終卻是杜麗娘的母親來到床前將女兒喚醒,母親看見女兒神情恍惚,囑咐她以後少去後花園。杜麗娘雖然應允,但心裏仍在追戀夢境,不久後終是憂鬱成疾。”


    李昀神情鬱鬱,卻是直直看向林世卿。


    “林相,你那日撞見我與雪兒出宮遊玩,提到了這唱詞,我們怎會不知道你的意思。你將我與雪兒的感情比作是夢境,是夢終究會醒,可問題是我們都知道那不是夢!戲中二人尚可尋夢成真,我與雪兒又為何不可?”


    見李昀還欲言語,林世卿截聲打斷了他的話。


    “太子殿下知道麽,癡人說夢的時候也不覺得他擁有的隻是夢。殿下自打出生便是皇子鳳孫,秦家小姐如今也算是閨閣名媛,你們二人的婚姻沒有一個人是可以自己主導的。陛下能封她一個郡主賜給你做側妃,已經是力排眾議的結果。你們二人又何苦強求,傷人傷己?更何況你的身份非同一般皇子皇孫,你注定是我們周國未來的帝王,便更加沒有任性的權利。你的正妃,未來的皇後,除了軍政聯姻,再無第二個選擇。我即便能替你擋一個嘉恪公主,可也絕無辦法替你再擋了第二個嘉恪公主。”


    李昀聽了他的話並不覺得意外,神色堅定得反倒讓林世卿有些吃驚。


    “相爺如今心無佳人,自然無法理解我心中所想,這不怪你。如你所說一般,我們二人身不由己,許多事情都是無法掌控的……可是太子又如何?皇帝又如何?於我來說,與雪兒一生一世一雙人已然足矣。”


    這樣的對話已經有點超出林世卿的預料範圍,聽後隻能與他相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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