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馮紫英當值。


    高弘瞧見他就往前邁了一步,想一想,又覺得自己匪夷所思,笑一笑,又收迴了腳。


    馮紫英哪裏是能藏得住話的人,笑著就走了過去,拉了他,悄聲說:“三姑娘說,琴貴人是個最透徹的人,不愛耍小聰明,不會自己作死。”


    高弘心下頓時雪亮。


    安安靜靜地活著,大約就是這位琴貴人最大的願望。


    看了馮紫英一眼,高弘笑了笑:“請馮侍衛轉告三姑娘,若隻是如此,奴才保她如願以償。”


    馮紫英高高興興地大力去拍高弘的肩膀:“那可太好了!多謝大總管。”


    皇帝正拿著書邊看邊閑步,從門裏探出頭來,眉梢動了動:“做什麽呢?”


    兩個人忙迴過身去彎了腰:“沒什麽,說兩句閑話。”


    南安太妃在太後宮裏待到很晚,當天晚上太後娘娘心裏不耐煩,不肯用晚膳,隻喝了兩口湯就睡了。喻嬤嬤憂心忡忡。


    與此同時,寶嬪卻在龍榻上一邊給皇帝揉肩,一邊隨口笑語。


    繞了幾個彎子,終於說到了正題:“前兒聽說皇上又抬舉那位姓賈的大理寺正卿呢?給了他好大一個案子讓他去立功了?”


    皇帝笑著迴頭看她:“怎麽?你不喜歡賈正卿?”


    寶嬪的臉上沒什麽笑容,嘴角扯了扯,狀似不在意地別開臉:“一把子年紀,當年依附著女學生入京不說,投靠賈家的時候,給我那姨夫遞的竟是個宗侄的帖子。我們裏頭都挺不齒他這做派的。也就是看著他是林妹妹的啟蒙師父的份兒上,不拿他當話題奚落罷了。”


    皇帝笑了起來:“英雄不問出身。他雖然人品差了一層,才幹倒是優長,朕用他,也是衝著他八麵玲瓏的心思。”


    寶嬪撇了撇嘴,低聲嘀咕:“每迴交到他手上的案子,不都是證據確鑿了讓他過一遍堂就得麽,哪裏就稱得上是才幹優長了呢……”


    皇帝看她嬌俏的樣子,嗬嗬地笑,抱了懷裏就想親熱。


    寶嬪忙抵住了他的胸口,羞得滿麵通紅:“陛下,臣妾這兩天,不舒服……”


    皇帝挑眉:“不舒服……你不是這幾日的小日子啊,朕知道。”


    寶嬪紅著臉,纖纖玉手翹起一根蔥管也似的食指,在皇帝胸口畫圈兒,咬咬唇,低聲道:“臣妾,好似是,有了……”


    有了?!


    皇帝大喜,忙問端的。


    寶嬪偎了他懷裏,低聲笑道:“太醫說,像是,但暫時還看不清,讓臣妾過幾日再聽一次脈。”


    皇帝忙把她妥妥當當地安置在床上,笑道:“既如此,朕這幾日就陪著你。”


    寶嬪忙笑道:“哪有那個道理?皇後娘娘知道了,該說臣妾輕狂了。要不,皇上去偏殿吧?琴兒剛來時日不久,隻怕是想家。”


    皇帝正中下懷,嗬嗬笑著就去了偏殿,一邊走一邊吩咐高弘:“快把太醫叫來,然後把寶嬪殿裏有幹礙的東西都收一收,順便通知皇後一聲兒。”


    高弘有些躊躇,但還是提醒了皇帝一聲兒:“要不再等等?萬一不是呢?”


    皇帝渾不在意:“寶嬪麵相就宜男。不會錯的。”


    高弘答應一聲,躬身去了。


    太醫當晚再來看了,點頭肯定。


    皇後娘娘趕了來,滿麵春風,又忙命人第二天一早就去告訴太後娘娘。


    流水介的賞賜送進了寶嬪的屋裏,但同時,她的身邊也被皇後皇帝分別送了人來。


    高弘笑得一張老臉成了菊花樣:“寶嬪娘娘帶進宮的兩個小丫頭哪裏懂這些?還是老嬤嬤們牢靠。”


    寶嬪笑著答應了。


    太後聽了消息,卻令人去南府告訴南安太妃:“人心不足蛇吞象。賈家三姑娘說的話再也不錯。”


    南安太妃命人即刻去賈府告知探春。


    三日後,賈母帶著探春進宮,求見太後。


    兩個時辰後,太後命人請皇帝。


    待賈母從宮裏出來,已經老態龍鍾,路都走不穩了。


    喻嬤嬤追了出來,命人抬了軟轎送賈母和探春出宮。


    迴到府中,賈母倒在床上便暈了過去,合家子圍在床邊,各自沉默垂淚。


    探春看著王熙鳳的樣子,命平兒:“扶了二奶奶迴房。她這個時候動了胎氣可就麻煩了。”


    待書聽了這話,忙轉身出去找趙嬤嬤,現去外頭尋穩婆預備著。


    果然到了三更天時,賈母醒轉,王熙鳳那邊也發動了。


    邢夫人和賈璉、平兒豐兒等人都坐在院子裏等。


    李紈則帶著迎探惜陪在賈母身邊。


    賈母的眼神轉來轉去,問:“寶玉呢?”


    探春抿了抿嘴,沒吭聲。


    賈母眼神暗了一暗,氣息虛弱:“叫寶玉來守著我。”


    那個場麵,還是不要給他看到的好。


    寶玉流著淚進來,坐在賈母床側,一言不發,隻是抬袖擦淚。


    當第一縷晨曦照進榮國府,一聲嬰啼清亮地響了起來。


    邢夫人擦著淚親自到正院給賈母報喜:“老太太,大喜了。鳳丫頭生了個兒子,重七斤六兩,母子平安。”


    賈母答應了一聲,伸手拉了寶玉,輕聲道:“你聽見了?一命去,一命還。你多少年讀書,雖說毀僧謗道,卻最通透。別難過了,你祖母我的歸期也不遠了,到時候,你再一起哭罷。”


    寶玉撲在賈母手邊,不敢放聲,狠狠地咬著自己的袖子,哭得嗚嗚咽咽。


    賈璉忽然走了進來,氣色不成氣色,有些慌張:“今兒一個五更,城裏忽然開始拿人……”


    探春站了起來,看著他。


    賈璉閉了嘴。


    賈母歎了口氣,手仍舊放在寶玉的頭上,目光從臉色蒼白的邢夫人開始,一一地轉了過去,最後看著探春,微微合了雙目,低聲道:“三丫頭,你出去看看怎麽迴事。寶玉留下陪我,其他的人,都散了吧。”


    李紈看著賈母欲言又止。


    迎惜二人得了她的示意,上前去一左一右攙了邢夫人,安順地退了出去。


    探春迴頭看了仍舊跪在賈母榻前嗚咽的寶玉一眼,搖頭歎息,跟著賈璉走出了院子。


    門外廊下,趙姨娘把手扶在賈環肩上,麵帶希冀地看著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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