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郡王府給賈府下了帖子,請賈府的姑娘們去玩一天。


    賈母掙紮著起了身,命賈璉和寶玉:“你們兩個送我們去。”


    賈赦賈政都覺得揪心,上來勸賈母:“要不然讓大太太帶著姑娘們去吧,您還是養息要緊。”


    賈母連連搖頭:“你們不懂。”


    探春這一迴卻站在賈母一邊,歉然地對一臉希冀的邢夫人道:“這一趟隻怕是太妃要跟祖母商議事情,誰不去都行,唯有老太太是必去的。”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不禁都紅了臉。


    都是浮沉宦海、年過半百的人了,竟還沒有一個姑娘看得透。


    臨出門,賈母握了賈政的手,壓低了聲音:“你須決斷了。”


    賈政的身子一抖,抬頭去找寶玉。


    寶玉和賈璉在外麵看著轎子車馬,卻不在旁邊。


    待賈母等人出了門,賈政沉默地迴到正房。


    榮禧堂內,地上兩溜是十六張楠木交椅,堂上又有一副對聯,乃是烏木聯牌,鑲著鏨銀的字跡:座上珠璣昭日月,堂前黼黻煥煙霞。下麵還有一行小字,寫的是:“同鄉世教弟勳襲東安郡王穆蒔拜手書”。


    賈政就在那交椅的最末一個上坐著。


    想當年,這堂上正座就是榮國公本人,地下兩溜坐的,不是自家的親友,就是軍中的部將,濟濟一堂,高談闊論,揮灑自如,慷慨激昂……


    可如今……


    連賈府裏頭都冷清極了。


    那些因著老國公爺而結下的舊交們,有的漸行漸遠,有的心懷叵測,有的墮落紈絝,有的醉生夢死。


    不剩什麽了。


    難怪人家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


    賈政長歎一聲。


    不如抽身退步,迴鄉務農讀書,好歹能教養出幾個腳踏實地的兒孫出來。幾十年後,興許賈氏一姓,還有三分複起的希望。


    賈政抬起頭來,咬了咬牙,開口喚人:“管家何在?”


    林之孝走了進來:“老爺何事吩咐?”


    其實最近因為已經軟禁了賴家一家子,他忙成了陀螺。


    然而今天三姑娘派了小紅來特意告訴他:“今日老爺有大事要吩咐你,跟緊著些。”


    賈政的眼神轉向了榮禧堂的牌匾,麵無表情:“傳出話去,太太傷心過度,勉力支撐了一陣子,如今越加不好,已經病得起不了床了。”


    林之孝心裏一抖,半天,低低答應了一聲去了。


    賈母一行剛進了南安郡王府,北靜王那裏就得到了消息:“史老太君帶著姑娘們去南府了。他們家裏跟車的下人閑嚼舌頭,終於漏了消息出來;說大王氏從賈妃薨逝、王家治喪開始傷心過度纏綿病榻,如今已經病勢沉重,起不了床了。”


    北靜王點了點頭,且跟長史商議:“信都送出去了。如今宮裏有了消息,那位薛大姑娘果然易生養,似乎已經有了身子。咱們的準備已經齊了。”


    長史掩不住的興奮:“王子騰一死,軍中群龍無首。榮國府自顧不暇。賈家的舊部又有寧國府的人去傳信,想必是深信不疑的。忠順王如今又被大理寺那邊查的門戶緊閉。這個時候咱們隻要拿到了王子騰手裏的幾處京營,這一場,已經毫無懸念!”


    北靜王彎起嘴角,眉梢上都是喜色:“趁著薛大姑娘有孕,我會讓她再鬆一鬆皇帝的警惕心。你警醒著些,別把迴傳的消息漏了。”


    長史長揖到地:“微臣遵旨。”


    北靜王嗬嗬大笑。


    南安太妃和賈母說話兒,迎惜跟著國公夫人去閑談,探春沒在跟前。


    探春被南安公叫到了書房。


    安世鴻去陪賈璉和寶玉了,而馮紫英則跟著南安公和探春對坐。


    桌子上鋪著輿圖。


    南安公清了清嗓子,抬頭問探春:“看得懂麽?”


    探春皺著眉,半天才說了一句話:“這輿圖也太粗糙了。”


    是啊,就跟現在各家的園子裏沒指向標一樣討厭。


    馮紫英摸了摸鼻子,沒吭聲。他也想起了在王家第一次見到探春,而這個迷了路的白癡在園子裏轉來轉去的樣子。


    南安公決定不給自己找氣生,伸了手在輿圖上指點:“這是長安、這是平安州、這是興邑……”


    探春搖了搖頭,打斷他:“這幾個方向的來敵如果現在才開始擔心,那我也就不必跟國公爺說什麽,咱們都收拾行李逃難的好。國公爺不妨告訴我,現在綠營、通州大營、西山大營和侍衛處都是什麽個情景?”


    南安公直起了身子:“你是說京營?”


    探春點了點頭:“我們家舅老爺在那邊經營了半輩子,現在就算不是所有的,也會有近半的根兒還在王家。您還記不記得,陰差陽錯接到王家舅老爺靈柩的,乃是王仁?此人無能平庸,卻膽子大,也沒什麽禮義廉恥之心。若是被王家的舊將和幕僚蠱惑了,難保不會被當成旗子立起來。那邊萬一想到了這一層,通過宮裏的那一位跟他們聯係上了,這一部分亂賊,你們可不得不防。”


    南安公的神情微微有些凝重。


    馮紫英掏了掏耳朵,喃喃:“我覺得至少侍衛處和綠營還是在聖上手裏的。”


    南安公眯了眼睛看著輿圖,半天,抬起頭來,看著探春問道:“三姑娘覺得,目下還有哪些事情要做?”


    探春下意識地揉鼻子:“國公爺是要考我麽?我一個小小的女子,呆在家裏繡花兒畫畫兒挺好的,不用知道這些吧?皇上當年是怎麽從一眾皇子中脫穎而出的?您和世子又是怎麽在四王八公裏頭廣布人手的?既然個頂個兒都是權謀的高手,就別來尋趁我了吧?”


    南安公板了臉:“三姑娘非要逼我麽?我這是奉旨問話。”


    探春翻了個白眼:“民女不知道。”


    馮紫英實在忍不住了,瞪她:“你會不會好好說話?”


    探春瞪迴去:“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就不知道,怎麽樣?!”


    南安公有些頭疼。


    馮紫英歎了口氣,隻好軟下聲氣:“你的想法總是出人意表,你說出來,咱們互相印證,也好查漏補缺麽。你發的哪門子脾氣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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