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隔壁卻是套間兒。


    史湘雲和馮紫芸去了挑珠寶首飾,這邊線頭兒便去外頭請了馮紫英過來。


    待書看著馮紫英進來,又眼看著他和自家姑娘熟稔地點了個頭,就一起進了裏間,覺得自己的頭皮上一陣陣發麻。


    線頭兒和待書都跟了進去服侍。


    馮紫英卻讓線頭兒出去:“你到外頭聽著,如果有人來,說一聲。”


    其實這鋪子這一層今兒都已經被馮紫英包了下來,把線頭兒支出去,其實是為了擔心史湘雲會突然闖進來而已。


    待書看了一眼探春。


    探春也有些猶豫地看了待書一眼,忍不住問道:“你要聽著麽?”


    待書咬了咬嘴唇,手腳便有些抖。


    姑娘怕是要跟馮大爺商量那些大事吧?


    每聽一點那些事,待書就有一種為什麽不幹脆現在就死掉的戰栗恐懼。


    可沈嬤嬤說了,便是天塌下來,也不能讓姑娘孤身一人!


    待書咽了一口口水,聲音發著抖,卻咬牙道:“奴婢伺候姑娘。”


    探春伸手拍了拍她,深吸一口氣,轉向馮紫英:“馮公子。”


    馮紫英看著她正經嚴肅的樣子就心裏發顫,忙也正襟危坐,試探著迴她:“三姑娘。”


    兩個人還是第一次就這樣麵對麵坐在同一張桌子上四目相對。


    探春定睛看了馮紫英一會兒,心裏在躊躇怎麽開口,卻忽然發現,馮紫英的臉龐的確比賈府所有的男子都男人……


    嗯?這是跑偏到哪裏去了?


    探春連忙挪開了目光,看向桌上擺著的兩碗茶。


    他的手倒是也不算難看,隻是估計拿兵器拿久了,食指到虎口都有薄薄的一層硬繭……


    探春微微閉了閉眼。


    你瘋了吧今天?!


    馮紫英看著她的臉上表情變幻,最後竟紅了耳廓,心裏有些怪怪的。


    呃,這位三姑娘今天到底是要跟我說什麽?昨天晚上匆匆地送信給芸姐兒,讓她告訴自己,無論如何今天要見一麵,有大事相商。


    對她來說,最大的事情應該是她的姨娘兄弟吧?難道這一個月她不在家,那位王夫人又欺負他們了?


    可這種家務事,自己又怎麽可能幫得上忙?


    那隻能是她掙錢的大事……


    馮紫英正在胡思亂想,探春深唿吸之後,抬起頭來,眼神清亮,熠熠發光。


    “馮公子把古董鋪子開在忠順王府對麵,把我的錢莊開在北靜王府後門,請問,貴府有什麽樣的擔心,竟然要死死地盯住這二位王爺?”


    馮紫英本能地矢口否認:“這是從何說起?家裏置產,自然是挑著好地段好掙錢的地方……”


    忽然噎住。


    這是誰?這是賈三姑娘啊!她的鋪子怎麽開難道自己忘了嗎?跟自己家置產的思路簡直是如出一轍啊!


    但這件事仍舊不能太快承認:“不過是湊巧。原本隻是想看著些吏部天官,那些日子那老家夥看著我爹不太順眼。後來索性就多開了幾個。一些關節總要小心著。至於那二位王爺,倒不是有意的。偶然發現有空鋪子,就順手盤下來了而已。”


    探春覺得這話可以信八成,點了點頭,道:“我猜了許久,也沒猜出來究竟是為了什麽。照說馮將軍跟忠順王和北府,應該是兩不得罪也兩不相幫的立場。尤其是當年征戰時,我聽家祖母隱約提過,馮世伯跟他們兩支並不在一條路線上,太上的一碗水端得極平,所以,貴府跟他們二位,應該都沒什麽仇怨才是。”


    探春邊說邊仔細觀察著馮紫英。發現他雖然意外於自己知道馮唐當年之事,卻並沒有旁的什麽反應,唯有說到太上二字時,馮紫英的嘴唇稍稍抿了一下。


    啊哈!看來是上意!


    探春試探著繼續說道:“上次鐵網山之事,我聽芸姐兒說過,今上對馮家十分倚重信任。何況,看看馮公子你身上的差事,就知道皇上寄望甚深。”


    馮紫英的眉梢實在是忍不住挑了挑:“三姑娘究竟想說什麽?”


    探春這一次單刀直入:“既然馮公子深得皇上喜愛,若這監視之命是自今上而出,貴府就不應該動用自己的力量去做這件事。那必定是馮家在入皇上法眼之前,已經在替人做事了,我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馮紫英的臉上明明白白地從驚愕到戒備:“三姑娘,我們很熟嗎?”


    探春聽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對白,輕輕地笑了。


    馮紫英抱起肘來,眼睛微微一眯:“三姑娘在我們家住了一個月,昨日剛剛迴到家裏,晚上便緊急送信到我家約我出來,然後就開始查問我家和兩座王府的關係,甚至揣測這些事情是否出自上意。當判定不是時,竟直言斷定我家是受人指使,還要查問指使人是誰——三姑娘,便是你那在宮裏做貴妃的長姐,隻怕也不會像你這樣做事。所以,你遇到麻煩了嗎?”


    說到最後這個結論,馮紫英放下了胳膊,目光直直地看向探春的臉。


    探春直視迴去,半天,如寒冬裏紅梅初綻,笑意清朗:“待書,給馮公子倒熱茶。”


    待書在旁邊早就聽得恨不得直接死了算了,乍聞唿喚,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戰戰兢兢地上前,果然試了馮紫英麵前茶碗的水溫,換了一碗新茶來,拎了暖壺倒了熱水,方又退了迴去。


    馮紫英被待書這一走動,積攢起來的氣勢頓時瓦解了大半。


    探春好整以暇地把自己麵前的茶碗也端了起來,把已經冷掉了的茶啜進去,示意待書又兌了熱水。放下茶碗,含笑看向馮紫英:“昨天下午,寶玉和我聊了聊,談話內容不小心被林姐姐聽見了。到了晚間,林姐姐就說自己病了,又不許老祖宗告訴你們家,甚至連接芸姐兒去我家小住的事情,她都抵死不讓。所以,我才送了那封信給你。”


    馮紫英聽著聽著,緊緊地皺起了眉。


    探春沒有再讓馮紫英猜,這個人猜故事的本領跟她不相上下,萬一猜到了什麽她不想現在告訴他的事情,就不好了。


    “林姐姐十分珍惜伯母,她不想連累你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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