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的小心翼翼地看了趙家的一眼,方才續了下去:“這兩個人一向都是在店裏閑坐聊天,雲山霧罩的,今兒說海上的仙山,明兒說大漠的風雪,要說是讀書人,可三五句話便爆了粗,要說是行腳的,卻是天天來店裏坐著。有時候兩個人還賭幾把。因我們家店小,他們就像是使不開一樣,玩一會兒,沒意思,也就不玩了。大部分時候,都是吃了晚飯才去。”


    “我們當家的跟他們攀談過,兩個人說是街坊,給大戶人家守更的,後半夜才去,大清早起才走。上午在家睡覺,下午就來茶鋪混個水飽。我看他們的口味,倒真想是吃過喝過的,我們店裏的東西,最好的那個,他們才喜歡吃。”


    “因我們姑姐再三囑咐過,所以我們也小心得很,並不跟他們多聊。哦對,他們倆每次都坐在店裏固定的位置,從來不換。有一迴,還跟先來的一個客人差點兒打起來。後來我們當家的拉開了,他們卻又願意賠了人家一餐飯錢,也是奇怪。”


    探春的麵色越來越凝重,問道:“他們倆坐的位置,是不是正好看到那個官兒他們家。”


    杜家的愣了一會兒,忽然咬著嘴唇一拍腿:“可不是!敢情,這兩個跟我們兩口兒是做一樣事的!”


    探春垂下眼眸,又問:“除了他二人,還有旁人麽?”


    杜家的利索地接著說道:“最熱的時候過了一個賣冰的。我們往前走十幾步有個郭家,買了些。後來有一位公子騎著馬過,後頭跟了兩個小廝,也騎著馬,跑得飛快就沒影兒了。店裏到我們姑姐去之前又去了一桌客人,是特意去吃晚飯的,去早了,點了一壺高末,四個人嗑瓜子。那會子該散工了,人多些,都是匆匆來去的,我就沒多看。”


    探春抬頭看著她:“你都記得住?”


    趙家的在旁邊撇了撇嘴:“她的記性極好。我上迴迴家穿了什麽戴了什麽,一絲兒都記不錯!”


    杜家的紅了臉。


    探春笑了起來,點點頭,笑道:“這是好事。可惜你不是我們家人,不然我以後出嫁,直接讓你給我當陪房,嫁妝單子讓你收著,管保一輩子丟不了東西!”


    趙嬤嬤也笑了起來。


    杜家的得了賞賜,千恩萬謝地又跟著趙家的去了。


    探春自己在院子裏散步,垂眸細想。


    賈雨村剛走,忠順王府的長史就來了,然後就立即去追拿蔣玉函……


    她站住腳。


    蔣玉函如果隻是一個戲子,忠順王府用得著出動長史到榮國公府,跟貴妃娘娘的生父,麵對麵打官司?!


    探春讓待書拿了扇子,自己去了怡紅院。


    去看望寶玉的人一起一起地散去,襲人也剛從王夫人處迴來,眼中的興奮和麵上的緋紅還沒有完全消褪。


    探春知道她剛被王夫人許了姨娘之位,正在得意非常的時候,便有些刹不住車地想要打趣她:“襲人姐姐這是哪裏迴來?臉上走得都紅了。”


    襲人驚覺自己有些過度,迴手貼了貼臉,果然燙的,忙笑道:“才去迴太太的話,多說了會子,惦記著二爺不知怎麽樣,所以走得快了些。三姑娘來了,快裏頭坐。”


    探春搖著扇子,笑著指了指她住的廂房:“姐姐先去洗澡換衣裳吧。二哥哥一向鼻子靈,挨了打必定矯情,別再惹著他了,不劃算。”


    襲人堆笑著謝了她體恤,方忙迴了屋。


    探春進了房門,見寶玉趴著正昏睡,便將在旁邊坐著垂淚的麝月晴雯都攆了出去,自己輕聲喚他醒來:“二哥哥,二哥哥,我是探春。”


    寶玉強展星眸,擠了笑出來:“三妹妹,你也來了?”


    探春微微笑笑,問道:“可疼的好些?”


    寶玉點點頭,咬牙道:“雖然還疼,寶姐姐家的藥還真是不錯,剛才她送來的,我擦了還真能睡著。”


    探春既沒有安慰他,也沒有勸他改正,定定了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道:“忠順王府為什麽要捉拿蔣玉函,而且,還能問到你頭上來?”


    寶玉嚇得幾乎要跳起來:“你是如何知道忠順王府要捉拿他的?”


    探春一擺手:“這府裏的事,十停中我能知道八停半。你就說為什麽罷?”


    寶玉默然許久,方低聲道:“蔣玉函想要離開忠順王府,臨走時偷偷拿了一箱珠寶。他以為那是王爺賞給他的珠寶,誰知那是忠順王怕人拿走,所以借了他的地方存放的密信。”


    探春手指一抖:“什麽密信?”


    寶玉長歎:“是北靜王爺與平安州節度使的私信。”


    探春忽然想起皇帝剛剛在那條路上被刺,緊緊地攥住扇柄,湊近了寶玉,低聲問道:“二哥哥,你知道聖上剛剛在平安州被刺麽?馮世伯就是救駕的時候受的傷!”


    寶玉的臉色頓時變了雪白:“不可能!那信我打開看了,隻是禮尚往來地說了些客套話。什麽君送來夜明珠一顆南珠兩斛已知,日後不可再這般客氣。所托令郎事已經辦妥,金秋可來京,直入國子監雲雲!”


    探春皺眉細思,搖頭道:“此事要說有,也可以解的出。夜明珠說的是聖上,南珠說的是侍衛處和馮家。後頭讓他送子進京之事,要查證後方知。但這樣囫圇看去,卻的確瞧不出什麽大逆的心思。這且不論——若是如此,蔣玉函被捉拿迴去,晏有命在?”


    寶玉趴在枕頭上,搖頭:“這倒無妨。那箱子蔣玉函一直沒有開封,鎖都還是好好的。我直接抱去北靜王府,讓他們掉了包,才還給蔣玉函的。蔣玉函自己也不知道,那一夜睡得極好。”


    探春心道那卻未必,不讚同:“二哥哥,你太草率了。我隻怕蔣玉函這樣被抓迴去,即便是忠順王爺不至於當下要了他的性命,但至少要脫一層皮。”


    寶玉長歎,滴下淚來:“我何嚐不知道?隻是此事北王已經告訴了老爺,我若不照著北王的話說,誰知北王後頭還威脅了老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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