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馮紫英的照看,倪二第二天便摘了“東主有事,停業三天”的牌子,歡天喜地地重新開張。


    因酒樓裏的風味頗為受人追捧,一打開了門,不到飯點兒便賓客盈門,凡熟客都會尋了倪二去問:“掌櫃的,家裏是有了什麽事兒,竟連銀子都不掙了?”


    倪二麵露難色,咳了幾聲,搖手不說。


    午飯最忙碌的時候,那個獐頭鼠目的人便又跑了來。裝模作樣地捋著幾根鼠須,踱著方步,站在大堂上,咳嗽一聲,慢慢悠悠地問:“掌櫃的,我說的要盤你酒樓的話,你打算怎麽迴?”


    因他是在大堂中間,當著眾人高聲問話,所有在酒樓吃飯的食客都聽見了,頓時一片安靜。


    一邊享受著萬眾矚目的感覺,一邊有些不自在地躲避著一些嘲諷的眼神,那人仰起頭來,看著站在二樓樓梯上的倪二,哼笑一聲,譏諷道:“你便關門上板,也不過三天而已。如今考慮得如何了?跟你東家商議過了沒有?敢是真的能一把火燒了這座樓?!”


    倪二這時已經有了足足的底氣,聞言也跟著冷笑一聲,從樓上騰騰騰走了下來,腳步不停,直直走到這人滿前,一把抓住他的脖領子,將這幹瘦小老兒拎了起來,咬牙喝道:“你給我菜裏扔蟲子,斷我食材來路,又找了人來砸我家的場子,你當我真是個死的不成?我且告訴你,這酒樓我便白送了旁人,也不賣給你主子!給我滾!”


    說著,一把搡著扔了出去。


    這人被嚇得一聲尖嚎,砰地掉在地上時,半天動不了,接著就哎呦啊喲地哀叫起來:“殺人啦……救命啊……”捂著屁股胸口在地上滾來滾去。


    倪二潑皮出身,最見不得這種人,瞪著兩隻眼大步走了過去,一把撩起袍子掖到腰裏,鐵缽兒也似的拳頭提起來,獰笑一聲:“殺人?叫得好!我今兒便殺一個給你看看!”一語未完,狠狠一拳帶著風聲已經砸向了那幹瘦老兒的尖臉。那老兒又是一聲尖叫,趕緊雙手抱頭就要躲,卻被倪二另一隻手摁住了,沒頭沒腦地就落在了身上。


    酒樓裏的人轟地一聲便大笑起來。還有那幸災樂禍的,遠遠地伏在二樓往下探身看著,邊喊:“這種人,倪二哥一日便打死十個八個的也不費勁兒啊!”


    鬧了不過半刻,順天府的差役忽然就又冒了出來,二話不說,索子往倪二脖子上一套,連罪名都懶得說,拽了就走!


    店裏的小二嚇得魂飛魄散,一個飛跑去告訴茜雪,另一個忙撲了上去陪著笑哀告:“差大哥手下超生!這個人來店裏搗亂多次,我們掌櫃的氣憤不過,方才跟他扭打,差大哥上來就拿人,總該讓小的們知道,究竟是哪裏錯了?”


    差役用力一把推了小二一個跟頭,嘴一歪:“這話你去問我們府尹大人,我們隻管聽命拿人而已!”另外的兩個差役直接拖起了地上哼唧的幹瘦老兒,揚長而去。


    鬆紋從柱子後頭轉出來,一伸胳膊攔住了有些發急、想要追上去的茜雪,點一點頭,道:“大娘子別擔心,大爺早就料到了。我這就跟去順天府。你隻安心在家裏等消息就是。”


    茜雪這才撫著胸口稱了聲是,停了步子。


    鬆紋站在她身邊,先迴頭嚷了一嗓子:“看什麽看?吃你們的飯去!這酒樓姓馮,不是個阿貓阿狗想來鬧騰就能鬧騰得起來的!”說著,大搖大擺地跟著順天府的人走了。


    店小二們一聽倒都是滿麵喜色。


    掌櫃的終於開了竅,肯投靠了神武將軍府,以後便是有神仙們想打架,那也打不到他們這一層。哪怕酒樓真的遭了橫禍,神武將軍府也會安置自己等人的。


    心裏踏實下來的夥計們開始繼續滿麵笑容、有條不紊地忙碌起來。


    這邊鬆紋跟著到了順天府,跟著前頭一群差役的腳蹤便投了馮紫英的名帖進去,客氣禮貌卻又帶著一絲傲氣,請門子通報:“我們家大爺有幾句話讓小的上稟府尹大老爺,還請小哥兒行個方便。”


    門子一看是神武將軍馮唐家有名的惹事紈絝馮紫英的名帖,連忙請鬆紋稍候,片刻後出來,笑道:“我們家府尹大人正在忙著,請小哥兒有什麽話,告訴通判張大人也是一樣的。”說著,請鬆紋:“小哥兒請跟我來。”


    順天府尹因管轄著京畿大小二十四個縣,領著正三品的職銜,乃是天下第一府尹,論起來手中的權利,便是對上九門提督、禦史台,也不遑多讓。便是自家神武將軍馮唐本人,在順天府尹麵前,也須得拱起手來稱一聲大人。所以鬆紋早就知道自己必定是見不到府尹的,聽說能見著現管的通判,正中下懷,便笑著點了頭,跟著門子進去。


    到了張通判房裏,備細說了馮紫英令自己編出來的故事兒:“這個酒樓原是我們家大爺的幾個朋友一起攢的,為的是大家平日裏有個玩樂的地方。這也不知道被哪家子的誰瞧上了,最近都威脅到我們大爺的臉上來了。今日還擠對急了酒樓的掌櫃,扭在街上動了手。不瞞張大人,我們大爺的脾氣不太好,結交的這群朋友,也都暴躁,下手可能重了些。若是要賠個湯藥費什麽的,我們家大爺無不從命。但這酒樓卻不行。”


    張通判心知肚明這酒樓的掌櫃大約是賭了口氣,便真把酒樓送給了馮家,不由得淡淡地笑了笑,道:“此事我知道了。隻不過,下麵的人這一迴問的並不是酒樓歸屬,而是掌櫃當街傷人的事情。小哥兒請迴吧。若這倪二是貴府的下人,還請出示身契。若不是,那就不管貴府的事了。”


    扭頭便令人送客。


    鬆紋不由得便是一愣。話已經說得如此明白,怎麽這位經手的人,竟然半分麵子都不給?


    馮紫英得到鬆紋的迴話,明白了過來:這次覬覦酒樓的,看來不僅是個跟自己家旗鼓相當的人家,而且,還是跟自己一樣混不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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