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宮門口,抱琴把包袱遞給了探春,堆著笑,口中卻在輕輕警告:“宮內之事,姑娘們謹記不可為外人道也。”


    薛寶釵忙點頭稱是:“娘娘教誨,豈敢有忘?”


    賈探春卻眯了眼問了一句:“抱琴姑娘,敢問宮內的哪一件事,是最不可為外人道的事?”


    抱琴挺直了腰,詫異看她,片刻之後,方道:“偶遇之事,猶不可說。”


    賈探春步步緊逼:“偶遇?當真?”


    抱琴這才明白過來,賈探春是因為自家娘娘算計她們,惱了,不由得放鬆下來,微微一笑:“自然當不得真。”


    這便是否認了禦花園遇到北靜王是元妃特意安排的了。


    賈探春的表情這才緩了下來,恭敬屈膝:“請抱琴姐姐上複娘娘,我二人必將娘娘教誨傳與兄弟姐妹們知曉,從今後謹言慎行,忠孝上進。”


    抱琴笑著頷首,轉身去了。


    二人這才轉身,外頭無言等候著的鶯兒待書和賴大家的等人,這才上前接了東西,服侍二人上車迴家。


    迴到賈府,自然先去賈母正室,二人默契地都將皇後娘娘賜菜和偶遇北靜王的事情隱瞞下來,隻說了些閑話,王夫人便帶著薛寶釵告辭了。


    賈探春這才屏退了眾人,悄悄將皇後娘娘賜菜的事情告訴了賈母:“……老祖宗,大姐姐在宮內,委實不容易。”說著,便掉了淚下來,泣道:“我看大姐姐的樣子,這種事,竟是常常有的。抱琴姐姐連眼淚都不敢掉。這可是,太辛苦了。咱們家也就是大姐姐堅忍,才能熬得過來。若是換了二姐姐或我,不是被人欺負成了啞子,便是中了這樣的激將之計,死無葬身之地了。”


    賈母也聽得心裏格外難受,心疼地摟了探春,跟著哭道:“這又有什麽法兒,已經在宮裏了,不是煎熬曆練出來,可不就是你說的,死無葬身之地了麽……”


    祖孫兩個哭了一場,探春方擦了淚迴房。


    這邊薛寶釵神差鬼使,竟也把偶遇北靜王的事情瞞下,隻是告訴了王夫人皇後娘娘賜菜的事情,歎道:“看來,娘娘果然是得了聖上器重,皇後娘娘竟然連遮掩都顧不得了,這樣給娘娘下馬威。”


    雖則是歎息,話裏卻在極口稱讚元妃。


    王夫人聽了,雖也心疼女兒,但更多的是得意洋洋,笑著遣了寶釵去了。


    迴到房中的薛寶釵,重要的事情一個字都沒有告訴薛姨媽,隻說這頭一遭入宮,隻是粗粗一見而已。


    薛姨媽百思不得其解,但也知道女兒一向拿定了主意便無可更改,便隻索罷了。


    迴到房間的賈探春“不小心”蹚碎了一個大花瓶,第二日報到王熙鳳那裏,反而惹得王熙鳳一陣驚訝:“咱們家最謹言慎行的三姑娘什麽時候可能失手了?”


    待書笑得泰然自若:“昨日去了皇宮,我們姑娘緊張得什麽似的,迴來之後手腳都是抖的,別說蹚碎了這個花瓶,還一腳踹到了桌角,如今腳趾頭都腫起來了,我還得去太太那裏尋些藥膏子呢!”


    王熙鳳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搖頭撇嘴:“瞅瞅!讓她再說嘴!”卻巴巴地趕緊命平兒:“把前兒的膏藥找出來。”又笑道:“我這裏恰好有二爺前兒帶迴來的上好的跌打膏藥,我們這裏用不著——今兒一早我還說,咱們婦道人家,哪裏輕易就用著這個了?誰知你姑娘就磕碰著了,快拿去吧!”


    待書連連道謝,笑道:“正好,我也正怕去聒噪太太。可多謝二奶奶了。”拿了迴去給探春貼了。


    其實三姑娘房內已經快八個時辰的低氣壓了——


    賈探春一迴到房內,發著狠地先一口氣撕了一遝子自己練字的宣紙,還不解氣,這才迴身一腳踹碎了多寶閣旁的一個立地景泰藍紅梅報春的大花瓶,腳沒刹住,直接又踹到了多寶閣上——那多寶閣乃是紅木的,下頭一半是櫃子,裏頭滿滿地磊著的都是書,所以極沉。探春這一腳沒踹翻了多寶閣,就把自己傷著了。待書這才隻得出來尋藥膏。


    剛剛休養了一二日,忽然小蟬一臉怪異地來報她:“寶二爺今兒被北府請去了,玩了半日才迴來。”姑娘不是說過,寶二爺不會輕易再去北靜王府了麽?這話才多久,怎麽這迴姑娘竟然沒有料準寶二爺的行止?這可真是太意外了。


    賈探春剛剛皺了眉頭思索,賈母便令人來請:“過兩日乃是你寶姐姐的生辰,快來,商議怎麽給她過生辰的事情。”


    賈探春隻得整衣前往,卻見除了薛姨媽和薛寶釵之外,眾人都在。


    賈母正笑著對王夫人說道:“寶丫頭穩重和平,實在令人寶愛。如今又大小是個將笄的生辰,不好好替她做一做,我心裏十分過不去。”


    又令鴛鴦將二十兩銀子遞給王熙鳳:“你給我好好地給你妹妹準備了戲酒,若是讓你妹妹說出個不好來,我可是不依的。”


    王熙鳳見王夫人也笑得開心,便作勢擰了眉,哼了一聲,道:“一個老祖宗給孩子們做生日,不拘怎樣,誰還敢爭?又辦什麽戲酒。既高興要熱鬧,說不得自己花上幾兩。巴巴的找了這黴爛的二十兩銀子出來做東道,這意思還叫我賠上。果然沒有也罷了,金的銀的,圓的扁的,壓塌了箱子底,隻是勒掯我們。舉眼看看,誰不是兒女?難道將來隻有寶兄弟一個人頂了您老人家上五台山不成?那些體己隻留與他。我們雖不配使,也別太苦了我們。這個夠酒的,夠戲的?”


    眾人一邊聽,一邊笑。賈探春聽著王熙鳳的脆生,也禁不住笑。


    賈母笑得早就東倒西歪,指著她斥道:“你們聽聽這張嘴!我也算會說的,怎麽就說不過這猴兒?你看看這一屋子,連你婆婆姑媽都不敢頂嘴,偏你和我梆梆的!”


    王熙鳳先撇嘴道:“我婆婆也是一樣的疼寶玉,我有冤也沒處訴,倒說我頂嘴。”翻個白眼,又瞧見了探春,眼前一亮,又笑道:“再說,往日裏頂嘴最多的,必不是我,而是另一位呢!”


    這下子連邢夫人都看著探春笑道:“三丫頭,你嫂子又尋趁你呢!快幫著我和老太太出口氣!”


    賈探春無辜地雙手一攤:“這可沒法子了。舉家一起的,除了老太太、大娘和我們太太倒不用說了,都把二哥哥疼到了骨頭縫兒裏。便是姨媽、表姐們,都周到二哥哥到了十分。我和二姐姐四妹妹正經的都妒忌得要放火燒房子了。大娘還指望我跟嫂子作對?不行不行,這件事上,我跟我嫂子是一頭兒的!”


    眾人都拍手笑倒。賈母自是指著她笑罵不已。王夫人也作勢笑著搖頭歎氣,心裏十分得意。


    王熙鳳立即著手準備,卻知道此事完全不用問寶釵愛什麽,隻要討賈母的歡喜就好。


    賈探春卻當著眾人的麵兒,又叫寶玉:“二哥哥你來,娘娘囑咐你上進,我得了雞毛,必要當令箭。你跟我練字去!”


    眾人再失笑時,寶玉卻不肯去,躲在賈母身後笑道:“這個當我卻不上的。你趁我打盹兒就要給我畫花臉,這個日子,我不在寶姐姐跟前出醜。我不去。”


    賈母笑得一把抱住寶玉叫心肝兒,連林黛玉都抿著嘴笑。


    賈探春隻得一臉懊惱:“如何被你看穿了?”


    到底眾姐妹約著一起去了寶玉那裏,商量著給寶釵送甚麽樣的生辰賀禮。


    散時,探春抬眼去找寶玉,卻見他拉了黛玉唧唧噥噥地又去說私房話,隻得慢慢地退了出來。


    李紈見她一直尋機會想與寶玉說話,心下詫異,便拉了她迴了自己的屋子,關了門盤問:“你去宮裏到底見著什麽了?如何迴來沒幾天便一個勁兒地找寶玉說話?”


    探春本想瞞她,卻知道這個嫂子看似木訥,其實心思又細又重,隻得一長一短地向她暗示:“倒不是宮裏的事兒。娘娘隻是讓我給二哥哥帶話要好生讀書上進。隻是他剛從北府迴來,老太太就張羅著給寶姐姐過生辰,我總覺得不對勁兒,所以想問問。誰知他又這樣躲著我。”


    李紈聽了,垂頭沉吟,半天方連連搖頭:“大約是你想多了。我猜著,必是寶玉去了,發現有什麽人跟薛大姑娘生辰相近,正要慶賀。所以想了起來,跟老太太提了提。北王是異姓王,跟宮裏再有聯係,也聯係不到大丫頭身上。跟寶玉不相幹的。”


    探春巴不得她這樣想,點頭稱是,便要告辭。


    李紈看出她的敷衍,又疑惑起來:“你這腳是怎麽了?”


    探春隻得又拿待書糊弄王熙鳳的說辭來糊弄她,李紈卻十分不信,冷著臉推她走:“既然不肯跟我說實話,你就去罷。”


    歎口氣,探春隻得把眾人又都趕出去,先賠了不是,方道:“我冷眼看著,大姐姐十分有意將我或者寶姐姐送與貴人做妾。二哥哥今兒剛去了北府就有這個生辰宴,我心裏不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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