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抓著金釧兒的手便放下了,神情淡了下來,道:“那你來看什麽?催著老太太起床辦差麽?我告訴你,老太太昨兒夜裏氣到四更天才睡,我是不會催的。我不僅不會催,今兒誰敢攪了她老人家早晨這一覺,是主子我拿命攔著,是奴才我就敢立時拉出去打死!”說完,不管已經麵紅耳赤的金釧兒,轉身迴了正房。


    這個時辰,賈寶玉早就起身去了東府,隻有襲人等人在院子裏收拾。待聽見鴛鴦這樣發脾氣,簡直像是瞧見了太陽從西邊出來。何況這發作的對象還是二太太的貼身大丫頭。一群人麵麵相覷,但瞬間就記起,鴛鴦心裏隻有一個老太太,老太太也最疼她。果然這時候因為驚了賈母而惹了她發脾氣,實在是有理沒處兒說。一個個連忙把手裏的活計拿迴房裏去做,腳底下也放輕了。


    金釧兒何等聰明,隻愣了一下便反應了過來鴛鴦在氣什麽,立時也便覺得王夫人有些過分。大早晨的便讓自己過來打聽賈母是否開始處置幾位爺們。鴛鴦又說昨兒老太太氣到了四更天,想必這事情一定大的上了天。既然如此,那太太昨兒為什麽還能睡得那樣好呢?


    金釧兒一路琢磨著,慢慢地走了迴去。【零↑九△小↓說△網】


    賈母那天上午究竟跟賈赦、賈政和賈珍說了什麽,沒有旁人知道。因為在正房的院子中間,隻站著鴛鴦一個人,其他所有的丫頭婆子,全都被以各種借口支了出去。


    賈探春自然從小蟬嘴裏聽說了這些,不在意地點了點頭,轉頭就琢磨,午膳時讓人弄些什麽樣的湯水送過去,不僅得鮮美,還得疏肝理氣。


    到了中午,探春慢慢地走過去陪賈母用膳時,不僅特意叫上了李紈,還讓李紈帶上了賈蘭。因冬底,迎春嬌弱,已經病倒;惜春又被接迴寧府陪伴尤氏;加上寶玉今日又過去了那邊,所以中午這一餐,竟隻有賈母李紈並探春賈蘭。


    鴛鴦笑著把菜羹都端上來,特意挪了幾道在賈母跟前,笑道:“這是三姑娘今兒孝敬老太太的。”


    賈母看時,卻是一碟陳皮茯苓糕,一碗金針粉絲排骨湯和一碟不知什麽做的菜齏。桌上還有其他的幾道菜,賈母也不並不看,隻是盯著那碟子菜齏看了半晌,問道:“這是個什麽菜?”


    賈探春笑了笑,道:“這道菜啊,我拿來應景兒的。原來應該采著春天的鮮芽,滾水裏一焯,然後油鹽醬醋一拌就好。如今沒有鮮的,便都用的幹菜,老祖宗取這個調味兒吧。我試過了的,還不錯。”


    賈母聽了,果然先用筷子尖拈了一點在嘴裏嚐了嚐,發現鹹鮮酸辣,很是爽口開胃,不由點了點頭,笑道:“果然味兒調的好。倒是沒吃出主料究竟是什麽?”


    賈探春便笑著問賈蘭:“蘭哥兒,我聽見你娘近日裏每日清晨讓你開始背唐詩了?”


    賈蘭放下筷子,從容站起來,恭敬叉手迴答:“是,三姑姑。”


    賈探春伸手摸了摸他的頭,便問:“孟郊有一首五絕《遊子》,你可知道?”


    賈蘭忙點頭:“知道。我上月便背了的。萱草生堂階,遊子行天涯。慈親倚堂門,不見萱草花。”


    賈探春點了點頭,若無其事地說:“說實話,這首五絕麽,意思不錯,就是重複用字太多。我並不喜歡。”又讓賈蘭坐下好好吃飯。


    賈母和李紈都會意過來,原來這道菜齏的主料,乃是:萱草。


    萱草俗名黃花菜、忘憂草,但是又被作為母親的替代,所以母親住處被稱為“萱堂”,生辰被稱為“萱辰”。


    賈探春見賈母的眼睛裏瞬間便晶瑩閃爍,連忙起身道:“這道菜名忘憂齏。主料乃是合歡和萱草。合歡蠲忿,萱草忘憂。上這道菜,是為了讓老太太吃了能高興些。”又指著桌上的那一道湯和那一碟糕,道:“孫女今日做的,無一不是疏肝理氣的飯食。隻求著老祖宗多吃一口,下晌能安靜地睡一會兒——才聽見鴛鴦姐姐說,老祖宗昨夜並沒有睡好?您還是要多多地保重。這一庭的子孫,哪一個不指著您呢?您可別拿著別人的錯兒,反倒弄得自己憋悶住了心。”


    李紈對前事一無所知,有些莫名地看著賈探春。


    賈探春便瞪她:“你又不管事,安靜吃飯。”


    李紈紅了臉,也瞪了她一眼,反駁道:“我是寡婦不管事,可我正經是榮國府的少奶奶,老祖宗的長孫媳。單論起來親疏,這一屋子的人裏頭,又有幾個能滅過我的次序去?我便心疼我祖婆婆一句,誰還敢說個不字兒不成?”


    賈母被她說得哈哈地笑了起來,再看賈探春目瞪口呆的樣子,更是一路地笑得險些岔氣:“今兒日頭打西邊出來了!咱們一向連鳳丫頭都避讓五分的三丫頭,竟然被一個能整日不說一句話的珠兒媳婦給罵迴去了!我今兒也算是看了個大新聞!好!給我盛一大碗飯來!”


    鴛鴦脆聲答應著,轉眼抹幹淨了淚花兒,忙端了碧粳米飯過來。


    賈母這一餐果然吃得香甜,吃完了還拉了賈蘭到院子裏看梅花,又教他念“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賈蘭跟著念了,仰頭看著賈母笑道:“老祖宗,這詩說得像您。您坐在屋裏,平常見不著,但是一有了事兒,您不用露麵兒,就能說得他們都聽了。”


    賈母大訝:“這個話是誰教你的?”


    賈蘭便指探春:“三姑姑教的!”


    賈母更驚訝:“三丫頭,你怎麽知道我會教蘭兒這首詩?”


    賈探春無辜地眨眼睛:“我不知道啊。隻不過不論您說點兒什麽,我都讓蘭兒說這樣的話就好。您沒覺得這馬屁拍得似是而非麽?”


    這下子不僅賈母指著她的鼻子連笑帶罵,就連李紈都拿著帕子捂著嘴跟著嗬嗬地笑起來。


    被支出去的人們陸續迴了院子,卻見正房一上午的肅殺氣氛,這時候已經散了個精光。看向賈探春的目光不由得更加多了幾分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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