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趕忙擺手:“我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不用他們瞎看。我有自己常用的藥。”笑看探春道,“三妹妹竟是懂胃疾的?”


    賈探春有些不好意思地退了半步,道:“我乳娘一家子腸胃都不好。可是每個人吃的藥又都不一樣。我好奇問過,才知道胃疾的藥十有八九得碰。碰著對的,就一直吃了。旁的管用的時候不多。”


    尤氏含笑點頭,自己迴頭摁了胃部,眉心便又蹙了起來。


    賈探春忙過去扶她躺下,又扯了被子蓋好,方對邢王道:“我和二哥哥在這裏守著嫂子。太太們有事且請去忙,萬一有事,茗煙兒和待書都在外頭,我讓他們立即報過去。”


    王熙鳳見邢王都站了起來,方擦了淚,自己定了定,給尤氏行了個禮,又向著賈探春道:“我外頭帶了興兒和豐兒來的,我帶著豐兒;萬一有事,你盡管使喚興兒去辦。”


    賈寶玉一聽就知道都是在交待怎麽看著自己不讓出去,泄了氣,自己便在桌子跟前坐下了。


    王夫人這才放了心,衝著賈探春點了點頭,和邢夫人、王熙鳳且往前頭去替尤氏招待來吊問的親戚內眷。


    賈探春試著屋裏的溫度,想了想,因問尤氏:“大嫂子這邊有些冷,可還有炭盆?”


    尤氏忙命人再燒一個旺旺的拿來。賈探春便命放在賈寶玉旁邊,先給尤氏使了個眼色,便輕聲令待書把屋裏的燈火調暗一些,又輕聲對尤氏道:“大嫂子,你且歇歇。”示意她先閉目假寐。


    尤氏會意,且閉上了眼睛。


    賈寶玉本來想找賈探春說話,卻見她豎了食指在唇邊,仔細一看,卻是尤氏已經朦朧睡去。頓時噤聲,心想這一夜隻怕尤氏這邊鬧得太兇了。


    又想到為什麽賈珍會那樣惡狠狠地跟她說話?她似乎是裝病,隻是死活不肯出去理事,這究竟又是為了什麽呢?


    寶玉支著腮,坐在桌子邊上胡思亂想。腳下炭盆又暖,本來就是半夜,不過盞茶功夫,寶玉便趴在了桌子上,也睡了過去。


    賈探春看著他睡著的樣子便輕輕笑了,令待書拿了大厚棉袍給他披上,卻不叫醒他。


    尤氏這才悄悄地睜開了眼睛,看著賈探春莞爾一笑,低聲道:“你可真有辦法。”


    賈探春便歎了口氣,見尤氏要起身的樣子,忙拿了靠枕給她墊了腰,又幫她拽好被子,方低聲道:“隻是鬧著要來。老太太急得沒法子。可太太們和鳳姐姐來了是必要招待客人的。萬一他趁人不注意溜了出去,誰知道會闖下什麽禍事來?所以才讓我也跟著來了,就是為了看住他。”


    尤氏默默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時方問道:“四丫頭呢?”


    賈探春遲疑了一會兒,方道:“珠大嫂子根本就沒叫她起來。說這裏沒她的事。”


    尤氏忽然神經質一樣嗤笑了一聲,低聲自語:“看來,全家已經沒有不知道的了……”忽然倒了下去,麵朝著裏頭,用被子死死地堵了嘴,嗚嗚地哭了起來。


    賈探春無言,隻能看著她哭,見好半天她還是沒過去這個勁兒,隻得過去拍了拍她的肩背,低聲勸道:“大嫂子,想開些罷。不然還能怎麽辦……”


    尤氏這才緩了緩,仍舊忍不住哭著,轉過身來,低聲道:“好妹妹,多謝你,還敢跟我說這樣真心話相勸。”


    賈探春想著她在寧國府裏的作為,心說你這樣的糊塗蟲我才懶得勸,隻是我得知道事情到底是怎麽一迴事啊。因溫言撫慰道:“大嫂子,便不為這座百年公府,也不為尤氏一族,隻為你自己。熬了這麽多年,事情正是都過去了的時候,如何能不好好珍惜自己,才好過以後的好日子啊……”


    話說得含混,但聽在尤氏這樣人的耳朵裏,卻恰似她竟是完完全全的知情人一般。


    尤氏忙擦了淚,上下打量探春片刻,方歎道:“一向知道老太太疼你,卻沒想到已經疼你到了這個地步,竟把家裏最大的這件事都告訴了你……”


    賈探春心中巨震,攥著帕子的手便是明顯的一抖——竟然,秦學裏的那些事,是真的不成?秦可卿身上,真的有能影響著賈府生死存亡的大秘密?


    這件事對她的衝擊太大,竟是立時在臉上便顯了出來,一片蒼白。


    尤氏看著,更加吃驚,失聲問道:“怎麽,你竟不知道?”


    賈探春一眼看出了她眼中的瑟縮,心知機不可失,急忙一把抓住她的手,低聲急問:“大嫂子,你說的這件最大的事情,究竟是什麽?”


    尤氏心知自己想錯了,連忙支吾:“沒,沒什麽……”


    賈探春知道這時候必須要用重錘,逼近她,低聲咬牙道:“大嫂子,蓉兒媳婦和大哥哥的事情,的確闔府無人不知了。尤其是那次焦大又嚷了出來……”


    尤氏臉色也是一白。


    上迴王熙鳳帶著賈寶玉過來寧府玩耍,就是賈寶玉初會秦鍾的那一迴,幾個人玩得痛快,一直到吃了晚飯才散。因派人送秦鍾迴秦家,賴二派了當年跟了老公爺出兵放馬的焦大。


    誰知焦大吃醉了酒,不樂意夜裏去送人,便信口大罵,說出了一句:“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後半句是因為看見王熙鳳和賈寶玉同乘一車,所以扯上了他們。但前半句,卻直直地指向了賈珍與秦氏,也就是公公與兒媳的私通之事。當時尤氏、秦氏和賈蓉等人都在門口,聽了個一清二楚。


    這也就是秦氏忽然病倒,而且再也沒有好起來的原因。


    不論是什麽樣的人家,都忍受不了這樣的指控。尤其是,這件事又是真的。


    賈探春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尤氏的眼睛,咬牙問道:“可是我知道,這姓秦的,並不姓秦……我本來以為,家裏應該沒有人知道她姓什麽……現在看來,家裏竟是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究竟是誰……而且,是不是就因為知道她是誰,所以才給蓉兒娶了來,讓她做寧府的長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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