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探春沉吟了一會兒,且揚聲向外:“翠墨,茶呢?端到爪哇國去了?”


    翠墨答應著,忙不迭地跑進來,笑嘻嘻地上了一玻璃壺的玫瑰花茶,又取了琉璃杯子給鴛鴦斟上,又笑道:“梅花糕已經在屜上了,再有半柱香的功夫也就得了。姑娘和鴛鴦姐姐且先聊著天兒,我就去看看。”


    賈探春心思裏轉了一轉,便問:“姐姐卻才說,老太太已經知道了那賈雨村的事情?那可知道他是被甚麽小廝嘲笑的?”


    鴛鴦一怔,忙問:“這其中難道還有文章?”


    賈探春搖搖頭,笑了起來,手裏撿了正在繡的鞋子細看,口中卻道:“原本是沒有甚麽文章的,隻不過是個輕薄浮浪不堪重用的小廝而已。不過,因為姐姐剛才說的話裏,竟然提到了姑老爺的身子那時哀毀得已經頂不住了的話,可見,這事兒的影子,跟老爺身邊的人也有幹係。”


    鴛鴦尋思了一會兒,緩緩點頭:“若是把這個話安在那一邊,倒很是合適……”


    賈探春沒有抬頭,眼睛隻管看著手裏的鞋子——這雙鞋正是給王夫人做的,又素淨又輕省又保暖又樸實,竟不是什麽上等的布料,卻用了十二分的心:“我聽得說,那個小子是周瑞的兒子,老爺很想退了他去別處,卻看著太太的麵子,勉強留了下來……”


    鴛鴦大吃一驚,手一顫,五彩的琉璃杯子險些砸了地上,連忙放在桌子上,自己拿帕子胡亂擦了擦手,急道:“姑娘的意思竟是說,二太太她,真的利用了老爺的身邊人……”


    賈探春“哎”了一聲,正色道:“這件事跟太太什麽相幹?話都是從二門外傳進來的,太太院子裏可是一個人都沒聽說!那個小廝跟著老爺跑了一趟江南,被那邊的風光迷花了眼,竟聽了林府裏姬妾姨娘的混話,老爺不曾信得,他卻當了真,迴來喝多了順嘴胡說,敗了咱們一家子的名聲……”


    鴛鴦頓時又驚又喜!


    這個主意太好了!


    既把王夫人從中摘了出來,卻又沒有輕易放過她,一則把賈政身邊的這個王家眼線給拔了出來,二則也讓老太太有了敲打王夫人的借口,三則還能輕輕地把流言的源頭直接丟給江南那一邊,讓姓賈的都清白了——


    阿彌陀佛!鴛鴦幾乎要合什謝一句滿天神佛了!


    趕緊站了起來,鴛鴦給賈探春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泣道:“多謝三姑娘肯這樣顧全大局、不計前嫌……”


    賈探春伸了手去扶她,輕聲道:“好姐姐,你別打我的臉了。咱們倆比起來,你姓金,我姓賈。這是你為了我家的事兒焦心,我才出了這樣的主意。咱們倆該誰謝誰啊?”


    鴛鴦破泣為笑,忙忙地擦了淚,道:“老太太冬日覺短,一時醒了找不見我又是事兒,我先去了。”


    賈探春微微頷首。


    鴛鴦走到門口,隻見翠墨早已準備好了,拿了一個食盒送了過來,抿嘴笑道:“我就說了隻怕時辰來不及,沒想到竟趕上了。這是梅花糕,這個小盒兒裏的是玫瑰花兒。鴛鴦姐姐帶迴去,也給各位姐姐們嚐嚐。”


    鴛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笑著讚了一句:“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拎了食盒去了。


    到了下午,正房那邊果然鬧了好大一場風波。二門外頭賈政賈赦親眼看著一個小廝被打了半死丟了出去。


    李紈帶著迎探惜、黛玉寶玉在書房裏頭屏息聽信兒,打聽著已經完了,才長出了口氣,一起去了正房給賈母分神。


    誰知王夫人又來給賈母賠罪,正被賈母劈頭蓋臉地訓斥:“你每日裏也佛爺得太過了!一家子都用陪房,怎麽就你的陪房有膽子鬧出這樣天大的事情來?還不是你不管,旁人也不敢管!如今管家的是你內侄女,她越發不好管你的陪房。這還隻是在府裏胡說八道,這要真是一直跟著你丈夫,哪天在外頭也這樣滿嘴跑舌頭,替你丈夫得罪了那些睚眥必報的官員,弄得榮寧兩府跟著倒黴,我們一家子竟要吃一個奴才的瓜落,那時候我看你的臉到底往哪兒擱!”


    王夫人本來以為,這不知道是誰替自己著想,推了一個小小的陪房兒子出去頂罪,原本還在微微不滿怎的不找旁的小廝,誰知道被賈母借題發揮出這樣一大篇來,不由氣得全身發抖:“媳婦的陪房再怎麽不知事沒分寸,也不會在外頭得罪官員的,老太太這個事情盡管放心!”


    賈母冷笑著把手裏的茶碗往桌子上一扔,茶水橫流——因是王夫人被訓斥,一屋子的丫鬟媳婦早就躲了個幹淨,便是鴛鴦都沒敢湊在跟前:“好我的二太太,我讓你知道知道!你丈夫替賈雨村謀了金陵知府,去替你妹妹擺平你外甥的人命案子。結果,你們家這位知事理有分寸的陪房兒子,就看著人家賈雨村哭得難看了些,當著人家的麵兒笑出聲來了!我問問你,這個賈雨村,到底是應該謝你丈夫替他謀官,還是該恨你們家連個小廝都能輕辱他!?”


    王夫人頓時嚇得臉色煞白!


    自己的確私下裏求了賈政,讓他想法子替自己的外甥脫罪。賈政因也要看在妹夫的麵上給這賈雨村謀個官職,順水推舟便把出缺的金陵知府位置弄給了賈雨村——


    隻是,這樣的機密大事,如何賈母也知道了?


    賈母冷冰冰的鄙夷目光在王夫人身上轉了好幾圈,轉得王夫人的臉色由煞白變作了通紅,連忙雙膝跪倒:“媳婦知錯了。這就去狠狠地發落一下那該死的奴才。絕不讓家裏再出這樣沒臉的事兒。”


    賈母冷哼了一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你年下忙;因為敏兒這事,我今年沒心情;所以今年除了正經的年節節目,其他的,你竟可不必到我這裏來立規矩了。”這竟是今年過年不肯再見王夫人了。


    王夫人知道自己的行止被賈母知道之後,這樣的情形乃是必有的,隻得咬牙垂頭應是。然後告辭,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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