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遠洲能感受到祁煥滾燙的胸膛, 帶著一股要將他吞噬的熾熱。


    與一個人的胸膛緊貼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在對方即將開口說話之前, 你會先感受到對方胸腔傳來的震動。


    “我可能沒法兒送你到教廷了。”


    “什麽?”


    祁煥目視著空曠的前方, 沒有低頭看疑惑的律遠洲。


    他的心裏裝著一個人,即使他的眼目不落在那人的身上, 卻也知道他說話時該是怎樣一種疑惑的表情。


    祁煥感受到了他們後方傳來的喧囂聲,帶著馬蹄陣陣, 兵戈作響的空氣向他們襲來。


    如果他在王城的近衛沒能攔住王宮派來的人。


    如果王宮的人真的陷入了瘋狂的自我毀滅中。


    “我記得洲洲是會騎馬的吧?”祁煥問道。


    “是的。”


    教廷一堆亂七八糟的課程中當然包括騎射, 托那個嚴格教授騎射的家庭教師的福, 律遠洲的騎行算得上優秀。


    “怎麽了?”律遠洲不安地問道,祁煥難得的嚴肅正經讓他控製不住往不好的方向想去。


    祁煥沒有迴答,律遠洲濃黑色的卷發拂過他的麵頰,有些癢癢的,好聞的味道卻讓他想要落淚。


    他輕輕靠近律遠洲,頭虛虛依靠在律遠洲的肩上。


    那股好聞的香味更濃烈了。


    律遠洲不習慣被人親密觸碰,但是祁煥異常的舉動卻讓他僵硬著不敢動彈。


    “怎麽了……”他嗓音輕柔地再次問道。


    “你認識迴教廷的路嗎?不認識也沒關係,朝著這個方向一直往前走,不要停,直到看見一個破敗的小村莊,那裏有我的近衛會接應你。”


    “那你呢?”


    律遠洲的問題沒有得到答案,但是這都不重要了,因為答案已經擺在了他們麵前。


    “記住我說的話,一直往前走,不要迴頭。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我可是大貴族,他們不敢動我的。”


    祁煥將手中的繩索遞到律遠洲的手心裏,用力地抱了律遠洲一下,翻身下了馬背,用力一拍馬。


    馬兒受到驚嚇拚命地往前跑去。


    眨眼間律遠洲已經離它幾十米遠,而王城來的士兵也已經追到了他的跟前。


    帶隊的是看他不爽了很久的老貴族之首。


    哪怕老貴族騎在馬背上,他的氣勢也短了站在平地之上的祁煥好大一截。


    “祁煥,我勸你還是別攔著了,給教廷通風報信可是叛國罪。”老貴族一臉為他著想的樣子,可語氣裏的幸災樂禍卻怎麽也擋不住。


    科技不夠發達,也沒有超凡力量的中世紀仍然使用著最麻煩的傳遞消息的方式。不管是教廷的飛鴿還是驛站,想要控製都不是一件難以做成的事情。失去性命,或者是


    “所以呢?”祁煥反問。


    老貴族不再與他浪費時間,而是示意身後的士兵去追那個跑遠的教廷之人。


    “我看你們誰敢。”


    跑在最前的那個士兵應聲而落,祁煥的匕首被擲入他身下的馬腹中。


    向前衝的士兵們都猶豫著不敢動。


    老貴族被士兵們膽怯的反應氣到,大手一揮,叫嚷道:“你們還不快上!陛下已經明確下了命令!”


    “任何膽敢反抗的叛徒,殺無赦!”


    老貴族的話音未落,他就從馬背上墜落下了。


    祁煥的另一隻匕首穿進了他的胸膛。


    “……你們還要動手嗎?”祁煥對著剩下的士兵們問道。


    他手中的騎士劍隨時都會抽出,剛剛被幹掉的老貴族還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他們很識相地往王城的方向走。


    落在士兵群最後的小兵遲疑著,還是多嘴說了一句。


    “王都派來的士兵並不止我們一隊,請您務必要小心一點!”


    *


    【“派派,祁煥會出事嗎?”】律遠洲的第六感從沒像今天一樣緊繃著,不詳的陰影一直籠罩著他。


    【……我也不知道。】


    【“你不是說過我有角色卡係統嗎?我可以嗯,使用卡牌嗎?”】


    【不行,洲洲,這是個沒有神明的世界,神明的力量不被允許使用……】


    【“祁煥不會出事的,阿言也會好好的,對嗎……”】


    律遠洲馬不停蹄地趕著路,可是他已經在這條道路上走了很久,祁煥說的小村莊一直還不見蹤跡。


    他都要懷疑自己走錯路了。


    他在一顆老樹下駐足片刻,爬上樹觀察著前方的情況。


    可是入目的卻是遠方被馬蹄揚起的灰塵。


    “不好。”


    他策馬狂奔著。


    風聲鶴唳的豔陽天裏,律遠洲卻如墜冰窖。


    祁煥沒有攔住王城派來的追兵。


    律遠洲知道他此刻唯一的目標就是逃離追兵,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分神想著祁煥怎樣了。


    如果被王城裏的人抓到,他會不會被關押在監獄。


    但是他是大貴族,還獨得王室的青睞,應該不會對他下狠手。


    也許會被禁閉在自己的莊園?


    派派能感覺到律遠洲的自我安慰,可這些想法讓它不忍將後台的信息告訴他。


    【洲洲,角色卡係統可以正常使用了!】它下意識隱瞞了一些事。


    【“……為什麽突然就能使用了?發生了什麽事?”】律遠洲的敏銳不會放過突然解禁的角色卡係統。


    派派遲疑再三,還是在律遠洲的逼問下說了實話。


    【戰爭之神在這個世界消失了,或者說,祁煥死了。】


    神明的死亡打破了這個世界對神明力量的束縛,角色卡係統因而能夠被使用。


    律遠洲握住韁繩的手一僵,語氣艱澀地問道:“……死了?”


    分別之時的畫麵還尚在眼前,現在居然告訴他他死了?


    即使知道這可能是一個副本世界,他不僅僅是他,祁煥也不僅僅是祁煥。可是記憶中僅剩的這十幾年的記憶還是讓律遠洲無法將這一切隻當做一場遊戲。


    他突然對派派的話遊戲理解無能。


    “祁煥……死了?”


    他問到。


    *


    死前會不會出現走馬燈?


    祁煥中箭的第一反應居然是他會不會在腦海中再次經曆一遍過去的迴憶。


    這裏的迴憶特指與洲洲的迴憶。


    事實是不會的。


    所以他隻好自己爭分奪秒費勁地迴想著他珍藏的與洲洲相處的每一個片段。


    簽下一堆‘喪權辱國’協議後,才被允許觸碰的洲洲的黑色卷發。他隻給他紮過雙馬尾,可惜他找一些夫人學會的發型還沒切實用上呢。


    瞞著聖女把洲洲帶去看般拿來的奇珍異獸,洲洲喜歡毛茸茸。他的頭發也可以毛茸茸,所以等於洲洲也喜歡他。


    每次送給洲洲的小玫瑰都是他親手栽種從未假手於他人的,可是明天會有人為他打理小花園嗎?會給律遠洲帶去一支花嗎?他當然知道每一朵玫瑰最後都被阿言丟了,但是哪怕這些花隻是在律遠洲手上停留了那麽片刻,他也感到滿足。


    洲洲不挑食,但是挑所有的食。但是沒關係,他是真的不挑食,可以配合洲洲的一切飲食習慣。


    ……


    他還有好多好多來不及迴憶的獨家珍藏片段。


    但是他的記憶卻開始模糊了。


    在中箭的前一秒他都感受到了身後疾馳而來的飛箭。


    他本可以躲開的。


    他不應該躲不開的。


    但是他就是在那一刻被釘在了原地,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利箭穿進他的胸膛。


    他甚至能感受到心髒被刺中的痛苦,連悲鳴都變成了一種奢侈。


    他是祁煥,是驕傲的貴族之子。一世風光卻在這樣的無名之地卸下了前半生的榮耀。


    他一直知道他的抱負可能是不切實際的,但他還是執著地妄想改變,王室最後的癲狂把他僅剩的一絲妄想也碾地粉碎。


    送律遠洲出城的時候,他還在想,等把阿言弄出來後他就不當什麽狗屁貴族了。貴族的爛攤子誰愛收拾誰收拾去吧。


    他還等著給洲洲做飯呢。


    洲洲還沒有吃過他特意為他學做的菜呢。


    好可惜,就差一點點。


    他好不甘心啊。


    就差一點點。


    溫熱的血從他的嘴角滑落,口腔中的血腥味充斥到鼻腔裏,讓他一直珍藏的香味變成難聞的鐵鏽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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