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項菲儀留書出走,卻完全沒有預兆。蘇家兩兄弟竟是一丁點兒都沒有發覺,好似昨兒個還在和主子笑談,今天一起身,便發現主子離家出走一般。那心態,不可謂不蒼涼傷愁。


    蘇右詞可能不能理解。但是相對來說,善解人意的蘇左思,卻表現的很是淡然。雖然他也是此刻才知曉這件事情,但是細細尋思起來,再聯想種種情行的發生,以及項菲儀的態度,左思多少,還是能夠明白的。


    主子一開始,便表示了她的意思。她是不願意二當家去坐那張龍椅的,也不喜歡西風寒攙和進來,攪得一池清水渾濁不堪。主子向來心善,更何況她似乎一直覺得有愧於當今天子。


    更甚如今二當家許多事情都圓滿了,有西風寒的支持,又多了個“暗夜”作為左膀右臂,培養了一批忠心耿耿的手下,又是大權在握。


    整個天下都向著二當家,那皇上,卻是真真被孤立了起來。從小疼愛他的母後畏罪自殺,好不容易知曉自己還有個血親,偏偏這個親哥哥卻原來是抱著仇恨要來殺他的。喜歡的人都不是真心實意的把感情放在他身上,這許多年,甚至連一個孩子都沒有。想來,著實是悲哀了一些。


    但是左思並不同情當今天子。雖然他也知曉,這個人,的的確確是被命運所主宰的,不能完全責怪於他。不過左思終究是在西風寒長大的,對於很多事情,看的比普通人要通透的多。


    這世上的東西,沒有什麽是命中注定了一輩子都屬於你的。若是自己不去爭不去搶,最後失去了,也隻能說是自己沒有本事。更何況這人同左思並沒有一絲一毫的關聯,沒有西風寒眾人的息息相關,更沒有項菲儀與他們的親密無間。說到底,也不過是個路人,隻會在旁側默默看著,隔岸觀火的路人。


    同右詞一起去了赫連炫的院子,果然瞧見他在書房坐著,一臉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模樣,穩穩坐於桌前做他的大事。


    兩兄弟進了屋,赫連炫也不在意,由著他們看。


    左思在書架上翻出一本精致的詩集,悄悄把那張已經撫平收迴了信封裏的信箋夾在詩集裏。而後作出不感興趣的樣子,又把詩集放迴了書架。


    兩兄弟在書房裏轉了轉,看赫連炫依舊沒有搭理他們的意思,便無趣的走了。


    隻是他們不知曉,赫連炫坐在書桌前,眼裏在看著那些情報,事實上卻一點兒也沒看進去。滿腦子亂糟糟的,充斥滿滿的都是項菲儀的一顰一笑。等兩兄弟走遠了再看不見身影,隨手把麵前的一疊冊子揮開,看都不看一眼,轉身也出了書房。


    這樣渾渾噩噩的過了大半日,赫連炫終於還是沒有沉住氣,迴到項菲儀的院子裏去找那張信箋。但是尋了許久,都沒有尋到。


    皺著眉頭去找珈藍,她卻說自己並沒有過去。於是又轉道去找蘇家兄弟。


    “咦,二當家?”右詞眼尖,赫連炫還沒進門,便被他瞧見了。


    聽了右詞的話,正在看書的左思抬了眼,果真看見了二當家。奇怪的挑起眉,卻並沒有開口提出疑問。


    赫連炫也顧不得尷尬,直接詢問:“那封信,你們瞧見沒有?”


    左思立刻明白了赫連炫來客房的用意,點頭應道:“在你書房那本詩集裏。”


    赫連炫一愣,道了聲謝,轉身便走。


    徒留下右詞一個人震驚異常。默默看著那個遠去的背影。“二當家他……”


    “不該知道的事情不要過問。”


    “什麽啊,為什麽你都知道,就不準我問。”


    “因為你笨。”


    “笨怎麽了,笨有罪麽,用主子的話說,我這叫實誠。”


    “主子還說你是呆瓜呢。”


    “你……”


    “行啦,吵什麽吵。二當家的事情,我們最好不要去詢問。知道的多,未必有什麽好處。”


    話說完,右詞很是認真的咀嚼了一番那話裏的含義。過了好一會兒,卻不得不點頭表示認同:“你說的也對。那我不問便是了。”


    左思不再接話,繼續低下頭看書,隻是嘴角忍不住的淺淺挑了起來。


    赫連炫又匆匆迴了書房,直奔書架,片刻停留都沒有,準確的抽出擺放在第二層的詩集,一打開,果真看見裏麵的信封。


    雖然早已經知曉裏邊的內容,卻猶如自虐一般,忍不住的又拆開來看。看了一遍,閉上眼默默緩了口悶氣,將信箋細細疊好,就要放迴信封裏。這一打開信封口,霍然發現裏邊還有一張小紙。


    赫連炫立刻把那張小紙抽了出來,迫不及待的打開來看。引入眼簾的隻有一行字:如今他什麽都沒有了,我唯有嫁給他,補償我們所施與他苦難的那些罪孽。


    隻覺得一口血差點噴了出來,瞳孔瞬間放大,幾乎有一種眼珠子都要生生瞪出來的感覺。麵色泛白,眼裏卻是滔天的怒火,赫連炫死死捏著手中的字條,此時隻想大吼兩聲,狠狠砸了屋子裏一切可以砸的東西,發泄一下滿腔的怒氣。


    赫連炫花了很長時間用以平複心情。憤懣過後,隻剩下無盡的懊惱和惆悵。有一種苦悶生生梗在心間,出不去,偏又無法吞進肚子裏。隻能由著它不上不上的卡在那兒,一刻不停的折磨著自己,提醒著自己這樣無力的結果來。


    整晚沒有睡著,翻來覆去腦子裏盡在想項菲儀的事情。知道天都亮了,赫連炫咬咬牙,告誡自己:事已至此,倒不如放棄來的爽快一些。後麵的工作雖然不然,卻已經到了收尾的時候,更需要用盡心力。可是一點兒胡思亂想的時間都沒有了的。


    如此之後,便強迫自己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去了。


    隻可惜這世上事與願違的事情實在是太多。赫連炫是一丁點兒心思都放不進去。無論如何叮囑責怪自己,腦子裏始終無法恢複到往時的清明。有這樣渾渾噩噩過了半日,午膳都沒有心思吃,隻是坐在房裏,默默看著皇宮的方向,不知曉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麽。


    又過了一個時辰,赫連炫終於忍耐不下去。踢開旁邊礙腳的凳子,一聲不響的便往外麵走。


    他最終還是決定,要去皇宮裏把項菲儀給找迴來。這女人永遠隻會給他找事情,一刻也不得安寧。但是無論如何,她終究是他的,亦隻能是他的,誰也不可以搶走。


    這樣想著,終於覺得有些心安。天大地大,再也沒有比項菲儀更重要的了。既然如此,自然是要去把這個寶貝給找迴家的。


    正自顧自的想著進了皇宮看見了項菲儀,要怎樣把她給帶迴來,眼睛裏也看不見其他事物。走到門邊的時候,也隻顧著往前走,誰知,竟有人從門外走進來,兩個人“碰”的一聲撞個正著。


    赫連炫抬眼瞧去,去是一怔,也不知自己是該驚還是該喜。


    來人正是當今天子趙煦。赫連炫的死對頭,親弟弟,外加情敵。對,情敵,這一刻,赫連炫終於肯正視這個人,正視這件事情。


    “項菲儀在我手裏。”未免被動,不容赫連炫做考慮,趙煦首先開了口。


    赫連炫挑了半邊眉,冷笑,道:“那又如何,你若是來炫耀的,我勸你收起那份心思。我這就是要去皇宮,把菲儀給帶迴來。”


    “別傻了,人在你跟前的時候,自然是你說了算。可惜如今人到了我手上,你以為還是你想如何便能如何的麽?”


    聽這話說的有些不對勁,赫連炫收了笑,冷然道:“你什麽意思?”


    “有沒有興趣做筆交易?”趙煦忽然說了句好不相關的話。


    赫連炫心裏雖有些詫異,卻並沒有表現在臉上,反而順著他的話接下去,問到:“什麽交易?”


    “自然是你感興趣的。這交易,做好了,保管你滿意。”趙煦輕笑一聲,卻並不看赫連炫。隻是自顧自的看起了周圍的風景來。


    赫連炫心驚,隻覺得這事情並不同想象中的那般簡單。皺了皺眉,開口邀請:“既然如此,去屋裏談?”


    “也好。”點了點頭,也不需要招唿,趙煦便熟門熟路的往赫連炫的小院走去。


    等進了屋,泡好了茶,赫連炫也總算是稍微平靜下來。擺出一張淡然的臉,做到了趙煦跟前。“是什麽樣的交易,竟然要勞煩皇上親自前來?”


    “這交易吧,在旁人眼裏看起來興許會有些兒戲。但是這事情,說大確實也不算大,然而呢,又不可謂不大。就要看赫連世子如何決斷了。”


    “有什麽話,皇上不妨直說。”


    趙煦輕笑一聲,看了看這個第一次在自己跟前表現出來焦急一麵的赫連炫。這般沉不住氣,實在是稀奇。眼神閃了閃,垂下眼簾,低頭細細茗了一口茶。“這茶,味道尚可。是去年入秋的陳茶吧。”


    看趙煦明顯一副故意吊人胃口的模樣,赫連炫心裏有氣,卻又不好表現出來。隻能破天荒的任由別人牽著自己鼻子走,輕聲應道:“是啊,特意收起來保管了一年,這才是剛剛拿出來。”


    “果真如此。確實是好茶。”趙煦點點頭,話鋒一轉:“不過,泡茶的技藝還是差了一些,不如菲儀啊。”


    赫連炫一愣,剛喝的茶哽在喉嚨裏,一下子沒下去,狠狠的嗆了個足。“咳咳……”咳得厲害,偏又不能怪罪誰。滿嘴的苦澀,隻能往肚子裏吞。


    “這是怎麽了,怎麽忽然就嗆著了?沒事吧?”趙煦故作驚訝,好心伸手給赫連炫拍了拍背:“瞧你急的,不過是喝口茶,怎麽還能嗆著呢。”


    “咳咳……沒事,咳咳……沒……關係。一時口渴,喝……急了些。”


    “下次注意一些,再急也不能這樣喝啊。”趙煦輕歎,又給赫連炫順了順氣。


    “咳……無礙了。多謝關心。”揮開趙煦的雙手,赫連炫總算是緩和過來。然而目光卻犀利了不少,他直視趙煦,問:“你這迴前來,到底意欲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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