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身到心,徹底隻屬於他一個人。

    我怔怔地看著他,努力消化著他話中的信息。瞿墨他要的,不是一個人,隻是一個物件,一個從內到外都打著他烙印的物件。答應了他,我就不再是我,徹底成為他的附屬品。

    瞿墨轉過頭不再看我,聲音冷漠疏離,“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不要急著迴答。因為違約的代價你承受不起,我怎麽給你,就能怎麽拿迴來。”

    “好。”我看著瞿墨抬起的左腳,將心底深處那抹柔軟和旖旎踩了又踩,直到看不見任何影子。在瞿墨左腳落地前,再一次開口說道,“好,我答應。”

    生死之前,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聽見自己空洞平靜的聲音裏沒有一點情緒,“移植手術什麽時候能夠進行?”

    “晚上飛機會到醫院天台接人。”

    我看著瞿墨消失背影,久久迴不過神來,不明白他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墨少的意思是把小易送到美國接受治療。”

    劉叔出現在門口,“因為墨少的血型特殊,為了防止發生意外時找不到相同的血型,我們在美國找了一些相同血型的人。這個血型在國內少見,在國外卻比國內多。小易既然和墨少的血型一樣,骨髓也能配對,儲備的幾個人當中肯定有人也是可以的,小易過去就能做。”

    我聽見自己幹澀的聲音,“既然美國有相同血型的人,中國也有,為什麽不能不能直接在國內做?”

    劉叔推了推鼻子上的眼鏡,“雖然蓉濟的醫療條件在國內是數一數二的,但國外畢竟這方麵的經驗更加豐富,為了保險起見,所以小易的手術直接在那邊進行。”

    我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走,他說的是沒錯,可是這太突然了,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就這樣要和小易分離。

    “我先去安排了,葉小姐去病房陪陪令弟吧,有一段時間你們姐弟不能見麵了。”

    劉叔走了,我怔怔地站在原地,心裏就像壓了一塊大石頭,喘不上氣。

    好一會兒,才迴到病房,小易已經醒了,鼻血也止住了。護士看見我,點頭致意後走了出去,房間裏隻剩下我和小易。

    我在床前坐下,握住他的手,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他還那麽小,今後還有漫長的一生,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就算今後的路不能陪他走,有命在就是幸福。這世上,沒有什麽比活著更重要。

    可小易才5歲,他能懂嗎?他會不會覺得我拋棄了他?

    小易仿佛察覺到什麽,虛弱的叫了一聲,“姐姐。”

    “嗯。”我忍住心中的酸楚,強迫自己彎了彎嘴角,“小易,接下來,姐姐要給你說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

    小易點點頭,一雙無神的小眼睛望著我。

    我輕輕的對他說,“能幫助小易恢複健康的那個人找到了,隻是在國外,一會兒墨叔叔就要送你去國外做手術,等做完手術,你的病就好了,不會再流鼻血了,也不會頭暈,能像其他小朋友一樣天天上幼兒園。”

    小易聽了半響沒說話,還是那樣安靜的望著我,“姐姐不和我一起去嗎?”

    那目光看得我眼睛一熱,我強忍住眼中的濕意,搖搖頭,“姐姐,姐姐在這裏等你迴來。”

    “好。”小易點了點頭。

    準備好的說辭一個都沒用上,我原本以為他會強烈的抗議,卻沒想到,他沒有表現出任何抵抗的情緒,就這麽安靜的接受了。

    我攬過他小小的身體抱進懷裏,如果他哭或者發泄不滿我心裏還好過一點,可就是這樣安靜聽話的樣子,讓我越發受不了。

    小易睡著了,房間裏的光線漸漸暗下去,我一眼不眨的看著小易蒼白的小臉,就像要把它刻在腦子裏。直到最後一抹亮光被黑暗全部吞沒,頭頂上的白熾燈發出清冷的光。

    我站起來,起身去拉好窗簾,再迴頭時呆住了,蒼白的床單上一抹殷紅。

    下一秒鍾,我反應過來,朝床頭的唿叫器撲過去,“醫生醫生,流血了又流血了!”

    鬆開手一把扯過旁邊桌子上的紙巾,去給他擦血,殷紅的鼻血源源不斷的流出來,紙很快被浸透,再換再浸透。

    “哐當。”

    門開了,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和護士快步走進來,我被擠到一邊,看著他們將小易圍攏起來。

    “止血針,快。”

    十分鍾後,我聽見醫生鬆了口氣,“止住了。”

    我靠在牆上的脊背一鬆,劉叔推門走進來,“怎麽了?”

    醫生轉過頭,表情沉重,“又出血了,看來情況惡化得很快,需要盡快安排手術。我看這個趨勢是不像是單純的加速期,而是同時進入了加速期和急變期。”

    我剛放下來的心再次提到喉嚨口,張嘴正要開口,劉叔走進來,“美國那邊的

    骨髓配對結果出來了,和我想的沒錯,正好有一個人的骨髓能夠完全配對。我已經告訴墨少了,你收拾一下應急要用的藥物,院長那邊正在安排隨行醫務人員,一個小時後飛機直接在樓頂接人,馬上就走,到了那邊直接手術。”

    我錯愕的看著劉叔,“這麽快?”

    “小易的病等不起。”劉叔意味深長的說道,“別人想快都不行,這次美國那邊是墨少親自打電話安排的,我還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上心過一件事。”

    我轉過頭去看著昏睡中的小易,緊緊抓住小易的手。

    劉叔還在繼續說話,“葉小姐完全不用擔心,醫院是美國最好的,醫生也是首屈一指的專家,不會有任何問題。包括術後休養期間的無菌套房,墨少也一並安排好了。”

    我的大腦一定是出了問題,為什麽今天為什麽他們說的話我都聽不懂?我愣愣的看著劉叔,“無菌套房,什麽意思?不是術後就迴來嗎?”

    劉叔微微一笑,“當然不是,小易術後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精心調養,等身體恢複到一定程度,才能迴來。飛機一會兒就要到了,我先下去準備,一會兒見。”

    病房裏再次恢複安靜,我木然的走到小易麵前坐下,拿出一張濕紙巾,輕輕的擦拭著他臉上的血跡。

    “姐姐,姐姐。”

    “姐姐,你喜歡吃蛋白,給你。”

    “姐姐,你看我做的拚圖。”

    “姐姐,以後我要把那些欺負你的人全部打跑。”

    “姐姐,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姐姐,我們永遠不分開。”

    ……

    5年時間,接近兩千個日日夜夜的相依為命,在這個盛夏的夜裏戛然劃下句點,分離來的猝不及防。

    不久前我們才經曆過一次離別,那一次,送走的是辛月;而這一次,我送走的,是小易。

    我將頭深深埋進小易的頸窩,強忍住眼中的熱意。不舍無濟於事,生離死別是個太容易做的選擇題。唯有活著,才能期待一切。

    “葉小姐,飛機已經到了。”

    我站起來,看著醫生把小易抱起來放在擔架上,心裏一片淒惶。

    無聲的跟著他們來到頂樓,白色的龐然大物已經在天台上等著了,一個身強體壯的男人站在飛機旁,是張子。

    張子看見我們,從那邊走過來招唿醫生,“好了,

    快上飛機。”

    “讓我再看看他,再看看他。”

    悲傷和惶恐將我湮滅,我拉住擔架不讓他們走,劉叔溫柔卻堅決的拉開我的手,“時間就是生命,葉小姐千辛萬苦才求來一個機會,要這麽浪費掉嗎?”

    我的手陡然一鬆,眼睜睜看著醫生抱起小易,往飛機那邊走去。

    走到一半的地方,小易忽然對我招招手,我快步走過去,他用小小的手臂環抱住我的脖子,湊到我耳邊,“我能不能叫你一聲媽媽。”

    聲音很小,接近耳語,卻直擊心底,我瞬間石化,大腦一片空白。

    小易小心翼翼的看著我,那目光讓我無法拒絕,僵硬的點了點頭。

    伴隨著熱熱的氣息,囈語般的兩個字落進耳裏,“媽媽。”

    下一秒,脖子上驟然一鬆,醫生快步離開,我的眼淚洶湧而出。

    飛機的轟鳴聲就像一台轉動的切割機,毫不留情的對著心切下來,將最重要的那一塊從我身上分離。

    我知道,我完整的生命變得殘缺,從今以後怎麽拚都不能完整,因為最重要的那一塊伴隨著消失在夜空中的飛機,徹底缺失。

    我茫然失措的看著空曠的天台,劉叔和張子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瞿墨從陰影裏走出來。血跡斑斑的襯衣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條紋立領襯衣,在夜色下,趁得一張臉更加冷峻。

    瞿墨走到我身邊,撩起我耳邊被風吹散的頭發,“這是屬於你的最後一個晚上,明天開始,不要讓我從你臉上看見任何和悲傷有關的表情。”

    我沒有看瞿墨,而是抬頭看著夜空,雲層之上,三萬英尺的高空,有我的小易。

    看著深藍色的夜空,問了瞿墨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小易什麽時候能夠迴來?”

    “十八歲之後,或者,我厭惡你之後。”

    天台上,夜風將瞿墨的聲音吹遠。

    而我的腦裏心裏,全都是小易最後那句囈語——媽媽。

    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後,都無法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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