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宛馬即便是再通人性,也不可能知道自己拉著三個主人該去哪裏,所以上了車後的三人,心也足夠大,便任由著大宛馬自個兒噠噠的往前走。


    一開始兩女還挺好奇,都想看看這大宛馬會把他們帶到什麽地方去,而李弘顯然並沒有這樣的好奇心,坐在馬車裏閉目假寐。


    想要與兩女打賭馬車最終會在哪裏停下來,但兩女顯然都受到過教訓,總結經驗後,竟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他打賭。


    所以不大會兒的功夫,白純跟顏令賓也失去了繼續看大宛馬,拉著他們要去哪裏,因為路邊的街景她們是如此的熟悉,完全是往皇宮裏去的方向。


    皇城門口的中央軍,顯然認識這輛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但在他們眼裏,卻一點兒也普通的馬車,看著無人駕車的馬車,緩慢的從皇城門口進入,並沒有一個中央軍的兵士去攔截。


    而大宛馬顯然也是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進入皇城之後,便依循著平日裏的道路,緩緩地走到紫宸殿旁殿門口處後,便停了下來。


    馬車裏的兩女意興闌珊,還以為這匹馬能夠帶給她們什麽驚喜,沒想到這匹馬一點兒情趣也沒有,老馬識途的隻知道往宮裏走。


    戶部尚書恆彥範、新任國子監祭酒許彥伯、“退休”的國子監祭酒殷王李旦、英王李哲,以及沛王李賢幾人,站在紫宸殿門口的不遠處,奇怪的看著那輛無人駕車的馬車停下來後,車廂門打開,而後先後走下來的李弘三人。


    “沒……沒人駕車?自個兒迴來的?”李旦最為驚訝,皇帝陛下出宮,竟然連個駕車的都沒有,萬一遇到點兒什麽事兒,可怎麽辦?!


    “正所謂老馬識途,雖然這匹馬正值壯年,但顯然很聰明,不用人駕車就知道迴宮,怎麽樣兒李哲,比你那匹強多了吧?”李弘走下馬車,得意洋洋的看著殿門口的幾人,顯擺道。


    當初兩匹公馬,自己跟李哲需一人挑一匹,最終李哲挑了那匹體格稍小的,把這匹生下來就比尋常馬大不少體格的留給了李弘。


    “我那匹馬套上車,自個兒就能跑到洛陽去。”李哲淡淡的說道,語氣裏的不屑跟酸味兒,離得老遠就能聞到。


    “吹吧,聽說上次有人駕車都尥蹶子了,還自個兒跑洛陽,那是迷路了還是野性大發了?”李弘毫不留情麵,打擊著自己的親兄弟說道。


    前些日子李哲一直在自己的府裏呆著,哪也沒有去,最後一打聽,那匹馬尥蹶子了,而且還翻車了,所以李哲胳膊就脫臼了,於是就隻好在府裏養傷了。


    聽到李弘的諷刺,李哲臉上不屑的意味更加明顯,活動了活動那天脫臼的胳膊,含糊道:“這才說明那是一匹好馬,有性格。”


    揮手阻止了恆彥範、許彥伯兩人的見禮,身後的白純跟顏令賓,與幾人行禮後,便在門口迎候的宮女的帶領下,往後宮歇著去了。


    “今天是什麽日子,怎麽把你們幾位召集到一起了?找我有事兒?還是你們要找其他人?”李弘率先往前,向著紫宸殿的正門方向走去。


    “每次都是朝會之後,《坊間天下》才發行,所以我們看了這次的《坊間天下》後,自然就得來找皇兄你了。”李賢恢複親王的身份後,這段時間倒是顯得比以前看起來精氣神好了很多,不像剛從疾陵城迴到洛陽的時候了,十足的一個質樸中年男人。


    “奴隸的事情吧?”李弘有些明知故問道:“是找我求情,還是解惑?先說好了,包括宮裏的宮女在內,都在這一次奴製的改革之中,所以如果你們想要留住府裏的奴婢,除了上戶籍之外,沒有其他好的辦法,而且,最後還得看人家願意不願意留下,不願意留下,你們便不能強留。”


    “那如果願意留下呢?”李旦胖胖的身材從李哲跟李賢兩人中間擠過,落後李弘半步,在紫宸殿大殿門口站定問道。


    “願意留下來就留下來唄。”李弘轉過身,看著並排站定的幾人說道。


    “陛下,臣還是有一事兒不明。如果既然願意留下來,那麽自然還是奴婢,可這不就與陛下的改製衝突了嗎?戶籍如何上,田地如何分?留在宮裏或者幾位王爺的府裏後,那麽那些田地,到最後不還是……。”恆彥範行禮後,看著李弘慎重的問道。


    “好問題,但好解決。”李弘望了一眼前麵遠處的宣政殿,而後轉過身才往紫宸殿裏麵走去,來到便殿,示意眾人坐下後才說道:“戶部之前的意見我看了,這幾處分歧很大,但任何事情都不存在一勞永逸的解決辦法,解決了當下的問題,迴過頭,便會有新的問題產生。朝廷的顏麵,並不是不能犯錯,而是犯了錯之後懂得改變,這才是朝廷的顏麵,我這個做皇帝的,一年一小改,三年一大改都不在乎,你們戶部又害怕什麽?”


    李弘笑了笑,起身走到上一次與戶部相談時,還留在版麵上的字跡,指了指奴製的田地分配,人口的流動後說道:“不論是王府還是皇宮,奴婢想要離開,那麽自然是攜戶籍與田地離開,不想離開,那麽戶籍與田地,便交由主家來代為管理,田地所收入除了稅賦以外,自然是歸主家所有。”


    “土地的平均分配,解決了土豪劣紳的地方兼並,但如此卻是治標不治本,奴婢的生死權利,依然是與主家緊密相連,即便是想要離開,那麽主家不願意給予土地跟戶籍,又該如何是好?”李賢想了想,看了看其他都略有同感的幾位後說道。


    “剛才我說了,這世間沒有一勞永逸的英明決策,即便是皇帝,也不比在坐的哪一位就聰明多少,何況,最初的改製,隻是為了給予奴製一個獨立的人格與自由,生而平等身份,而不是一生下來便注定了隻能一輩子是奴隸的不公命運。”李弘的神色同樣嚴肅。


    而後看了幾人一眼後,繼續說道:“朝廷的法製律令同樣會同步作出修改,針對這一階層的奴隸,戶籍為重、田地為次,我們能夠做的,隻能是一步一步來,而後在過程中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最終經過不懈的努力,一步一步完善我大唐的律令法製。”


    “不再買賣?”李賢想了下,不確定的問道。


    “沒有買賣,就沒有傷害!這句話熟不熟?對了,你們可能不熟。但這句話說的很在理,奴隸是資產而不是人,所以才可以買賣。禁止買賣之後,給予他們平等的地位,我要的隻是這第一步,至於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恐怕隻有鬼知道。”李弘聳了聳肩,攤開手有些無奈的說道。


    “讓擁有奴隸的人,不能隨意買賣,甚至不能隨意處置,給予奴婢一定的律法保護,而不是像貨物、牲畜一樣,甚至可以殺害?”許彥伯不愧是國子監祭酒,以及監督《坊間天下》的負責人,對於李弘所想要解決的問題,比起其他人,了解的要快、要透徹了很多。


    就像是一個秘書一樣,往往能夠在隻言片語中,了解到老板、領導的意圖到底是什麽。


    “不錯,就是這個意思,有了戶籍,隻要死一個人,不管是男女老少,還是老弱病殘,不論是不是正常死亡的,都必須上報衙門注銷戶籍,而非正常死亡的,自然是需要主家給出解釋,是被他人謀殺,還是如何,便是人命案件。”李弘點點頭,看著眉頭緊皺的幾位說道。


    便殿裏麵突然變得沉默了起來,不論是李哲還是李旦,哪怕是李賢,也開始在思索著,隻是這一步對於自身到底是利還是弊。


    畢竟,如果一旦奴婢有了戶籍,死亡之後前往衙門注銷戶籍是理所應當的,但如果是非正常死亡,那麽就該承擔責任了,如果是死在外人手裏,那還好說,報知衙門立為命案,如果不是外人,而是自己人,那麽就不好說了,弄不好一個身份地位超然的人,就有可能因為一個不再是奴婢的奴婢之死,因此而被牽連,甚至是獲罪。


    “我覺得倒還是不錯,如果不是心懷不軌,或者有私心之人,隻是用來做丫鬟等等的下人來服侍府裏的人,這對於那些奴婢來說,倒是一個很好的人身保障,從而也不會再出現亂葬崗……。”


    “大唐富裕了,強大了,我們就該有一些人道了,什麽狗屁天道都沒用,在人還沒有完全平等的情況下,扯其他的都是放屁。所以,想要順應天道,想要不違天和,先解決人的平等問題吧,人與人之間有了最起碼的平等,有了尊重之外,我們才能談其他,不然在我大唐這個階段,談其他都是奢望,都是笑話。”李弘笑了笑說道。


    大唐的富裕,並非是大唐的每一個角角落落都富裕了,窮鄉僻壤的地方還有很多很多,能夠富裕的依然是少數,畢竟,在華夏五千年的曆史中,就沒有哪一個朝代,真正的做到了所有的百姓都能夠不愁衣食與安康。


    除非是一些自欺欺人的專家,把那些拖了後腿的低收入人群棄之一邊不聞不顧,隻做中產階級、富裕人家的平均收入調查認證,隻調查一二三線城市的人群,而不去四麵環山,交通靠走、高海拔的地方去取證。


    多麽的可笑!可悲!又可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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