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廝殺聲漸漸被風淹息,哀嚎聲與慘叫聲卻依然是不絕於耳,在李弘眼裏,如果說金吾衛像是狼群一樣,在圍困住敵人後,便會立刻給予敵人冷酷無情的殺戮的話。


    那麽浮屠營就像是鯊魚一樣的存在,屬於那種不能聞見血腥味的更大異類,刺鼻的血腥味兒仿佛能夠讓他們的神經變得亢奮,看著血花在空中散落,或者滴答在臉上時,往往能讓浮屠營的兵士變得更加的嗜殺、血腥、冷酷。


    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柳京城外的唐軍開始有序的往城內撤退,身後留下了一片如麥穗被收割後麥稈被推到在地的景象,殘破的旌旗斜斜插在地麵上,隨著微風無力的晃蕩。


    旗杆頂端,不知名的食腐飛禽屹立在上,警惕的拍打著翅膀,一雙炯炯有神的鷹眼,望著大唐軍隊撤退的背影,時不時也看看滿地留下的食物,有種不知道該從哪一片開始飽餐的糾結。


    沒有受傷、沒有戰死的戰馬全部被唐軍牽迴了柳京城,一些受傷不算是嚴重的新羅、百濟兵士,在感到四周終於不再有廝殺聲,隻有飛禽撲棱著翅膀緩緩落下的聲音時。


    這才緩緩推開身上沉重的屍體,眼睛如那些飛禽的眼睛一般,躺在地上往上下左右、前前後後翻看一遍後,才緩緩撐起自己的身體,麵色有些茫然呆滯的望向大唐騎兵的背影。


    斜陽散落在城外寬闊無垠的空地上,把大唐騎兵的影子繼續拉長,金色的餘暉下,新羅、百濟兵士望著那如天神下凡的軍隊,旌旗招展、腰背挺直,手中的馬槊還帶著讓他們害怕的鋒利與陰森,心中硬生生的升起了一種唐軍不可戰勝,是魔鬼的念頭。


    環顧四周,淒涼、蕭瑟的戰場上,一些高高摞在一起的屍體,最上麵的屍體突然自動往地麵翻滾幾圈,然後再次一動一動。


    而最下層的屍體像是要詐屍一般,麵對著夕陽緩緩的站了起來,看向那目力所及的那一個黑影,其情形與自己一樣,呆滯著神情掠過自己的同伴,而後緩緩的茫然四顧,最後眼神也看向了大唐軍隊那越來越遠的背影。


    偶爾會聽見身邊或者遠處傳來一陣一陣的痛苦叫罵聲,或者是一陣一陣的淒慘哀嚎聲,撕心裂肺的求救聲並不能引起他們這些手腳完好的兵士的同情,但看著那些在地上因為疼痛打滾的同伴可憐的樣子,神經已經麻木了的其他同伴,紛紛投去了一個淒然苦澀的目光。


    新羅、百濟的兵士望著被飛禽們爭相取肉的同伴屍首,最終還是費力的彎下腰撿起一把已經卷刃,或者已經斷為兩截的長刀,拖著踉蹌、沉重的步伐緩緩往離自己最近的,那些撕心裂肺的求救聲處走去。


    路過肆無忌憚的食腐飛禽時,手中的長刀也不過是無力的、象征性的揮動幾下,像是在敷衍自己的靈魂,安慰自己戰死的同伴,自己已經盡力保護你們的屍體了。


    飛禽看著他們無力緩慢的架勢,不過是象征性的拍兩下翅膀,換個位置繼續用喙啄開盔甲,往戰死者的心髒處、脖頸處、還在留著獻血的地方再次啄去,繼續享用自己的美餐。


    撕心裂肺的慘叫聲離自己原來越近,陣陣馬蹄聲也離自己越來越近,站在傷者的跟前,看著傷者求救、乞憐的目光,完好無損的兵士茫然的抬起頭,動作緩慢的扭頭望向身後,大軍這個時候終於趕來了,但三萬人已經全軍覆沒。


    迴過頭的兵士再次望了一眼那受傷的同伴,看著那被戰馬的鐵蹄踩的血肉模糊的胯骨已經跟地麵黏在了一起,眼中擠出一絲難看的笑意,無力的說道:“兄弟送你上路!”


    手中的長刀用盡了全身所有力氣,與這一片屍體群裏其他為受傷的同伴一樣,手裏的長刀以最快的速度割破了同伴的喉嚨,而那被割破喉嚨的同伴,臉上也在最後一刻,浮現出了安詳、滿足的笑意。


    慘叫聲越來越少,能夠站起來茫然四顧的新羅、百濟兵士則是越來越多,隨著新羅、百濟聯軍的大部隊,踩踏著地平線最後一縷陽光來到,那一大片屍首群前的時候,那些未受傷的兵士,已經自動的集結好了足足有兩三千人的戰陣。


    新羅將軍溫君解、百濟將軍謝夫婁兩人,滿臉不可思議跟震驚的望著眼前那些兩三千人的殘兵敗將!


    兩人幾乎是同一時間使勁的搖晃著腦袋,這怎麽可能!大唐如今在城內的兵力也不過就兩萬多一點兒,怎麽可能在城外的用騎兵全殲自己三萬人!


    這是不可能的,眼前的景象到底是怎麽迴事兒!


    兩個人同時從彼此的神情與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跟震驚,難道是彼此叛變了彼此!


    不可能,進入城內的細作,有新羅的,也有百濟的,兩人接到的信息一摸一樣兒,不可能是新羅欺騙了我們!何況這三萬人,足足有兩萬是他們的大軍。


    新羅將軍的臉色更難看,此時眼前的景象,比讓他活活吞下一百隻蒼蠅還讓他難受,兩萬人啊,活生生的兩萬人,離開自己有三個時辰嗎?怎麽不到三個時辰的時間,活生生的新羅兵士就都成了死屍!


    “到底是什麽在護佑大唐,難道他們還有其他軍隊!”溫君解想死的心都有了,一會兒文武王金法敏就會帶著他的親兵趕過來,這裏的場景,該如何向王上稟報!


    “不知道、不知道,細作不會騙人的,他們可都是我百濟最為忠誠的勇士!”謝夫婁同樣臉色難看,因為百濟王夫餘豐也會親征來此的。


    同樣是麵色難看的兩人望著不遠處那兩三千人,眉頭皺的是越來越緊了,怎麽辦?


    眼前這些殘兵敗將怎麽辦?收編到其他的部隊?但看他們那毫無鬥誌,被唐人嚇的呆滯的神情,加入軍隊隻怕是隻會起到反作用!隻會讓新軍在心裏更加的忌憚唐人。


    也正是因為大唐的強大,在這一個難得機會出現後,文武王與百濟王才決定親自坐鎮、出征,為的就是給自己的兵士激勵士氣,為的就是希望他們在麵對大唐的軍隊時,心裏能夠不膽怯!


    但現在,顯然是達不到目的了,這些沒有被唐人所殺的兵士,不用想都知道是怎麽活過來的,身為戰場上的將領,在其他時候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這些人迴歸,被收編進其他部隊。


    但今日不同往日,王上親征,如果有他們的加入,隻會拖累自己身後這七萬有生力量,而他們的怕死、避戰行為,也會影響到其他兵士的戰意跟軍心。


    “臨陣逃脫者、戰場怕死者,殺無赦!”百濟將領謝夫婁,咬牙切齒、麵色難看,心同樣滴血跟悔恨的怒聲道。


    “謝將軍的意思是……?”溫君解擰著眉頭,一隻手已經開始準備向身後的長弓兵下令。


    “不錯!留下他們是禍害,非但會動搖軍心,同樣還會惹得王上大怒,甚至會怪罪到你我頭上,如今之計,隻有在王上未趕來之前,把這些人戰死的賬算在高句麗跟唐人的頭上,而且還可以警告身後的兵士,誰敢臨陣退縮,都會殺無赦!”百濟將領牙都咬酸了,但眼下唯一可實施的計策,便是殺了這幾千殘軍敗將。


    給自己身後的軍隊一個臨陣前的警告,同樣也是給自己一個在王上跟前逃避懲處的出路。


    溫君解不比謝夫婁,溫君解在文武王金法敏跟前,可是值得信賴與得寵的武將,貞觀二十二年,他曾與先王金春秋一同出使大唐,在海上迴國的路途中,遇到了高句麗的巡邏兵,危急之中,溫君解想到了與王上換衣以此來吸引高句麗巡邏兵的注意力。


    最後,金春秋成功的避開了高句麗巡邏兵的注意力,而溫君解也在小周之上與高句麗苦苦周旋之後,安全迴到了新羅。


    從那之後,溫君解變成了新羅王室最為受寵與信任的臣子,一時間在新羅,沒有人的地位能夠跟他相提並論,更別提他與王室之間的親密關係了。


    而在金春秋去世後,金法敏依然沿襲了先王對溫君解的厚愛,依然是重用、依仗溫君解。


    所以,他對於全部殺掉這些兵士,在心裏還是有一些排斥,他之所以率先下令身後的弓箭兵張弓,原本以為謝夫婁是想捉拿這些殘兵敗將,是以想借此張弓恐嚇鎮壓那些人。


    但沒想到,一向急功近利、心狠手辣的謝夫婁,為了自己不被王上斥責,竟然想要滅口殺掉這些人!


    望向謝夫婁征求意見的目光,有些騎虎難下的溫君解,無聲的歎了口氣,本來新羅的兵力就達兩萬人,他們百濟才一萬人,如今又要跟著他們……。


    “我知道溫將軍愛兵如子,不如這樣,溫將軍把眼睛閉上就好,這些粗活就讓我來吧。而且……事不宜遲,算時間,王上也該趕過來了,我們需盡快行事!”謝夫婁嘴角露出狠辣的獰笑,替溫君解出主意道。


    “……也罷!臨陣退縮者,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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