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人的思想大多固步自封,哪怕家裏一貧如洗,也會把家看得很嚴實,“破家值萬貫”就是這個理。


    農村“看家護院”大多依賴於養的狗,俗話說的好,“狗不嫌家貧,兒不嫌母醜”,所以家家戶戶都養狗,沒錢的養條柴狗,隻要來了陌生人汪汪叫就行,有錢的養條狼狗或者藏獒什麽的,別說生人膽戰心驚,就是熟人也心驚膽戰,小偷早就嚇破了膽,偷他家的東西,這不是找死嗎?


    北方人養狗,南方人養蛇,邪惡人養“鬼”,但都是看家護院的手段,狗蛇最多咬你一口,鬼屍卻能扒你皮吃你肉。既然鬼婆有本事收斂魂魄,說明她對鬼的掌控能力已是登峰造極,養條“鬼屍”就跟普通人養狗沒什麽兩樣,但狗蛇能吃五穀雜糧,鬼屍卻隻喜歡吃肉,暫時不知道鬼婆喂養什麽吃的,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


    一打聽鬼婆的住處,村裏那是婦孺皆知,不僅僅是因為她的名氣大,還因為她住的地方比較新鮮,別人住在村裏,她卻住在村西頭的一個魚塘。魚塘早就荒廢了,本來是有一條進水溝的,不知為何被堵住了,魚塘的水就變成了一灣死水,臭烘烘的味道很遠都能聞到,但鬼婆無兒無女,偏偏喜歡住在這裏,村裏人都覺得老人性格孤僻,倒沒覺得有什麽不妥。


    我和李佳珠穿過村裏的小路,七拐八拐就看到了鬼婆的草屋。臨岸搭著一條木橋,一直延伸至魚塘中央,水麵上搭建著一間頗為寒酸的草屋,為什麽說寒酸呢?這年頭都是磚瓦房,水中夯幾棵柱子就能造房子,退而求其次,在水麵建個木頭房也說得過去,為何偏偏是茅屋呢?幸好這個魚塘地勢低窪,要是被大風一吹,屋頂還不得飛上半天空?


    李佳珠指著遠處的草屋說,房子太奇怪了,看著像個骨灰盒,你沒發現連個門窗都沒有安裝?別人蓋房子講究坐北朝南,你看它卻是坐南朝北的。


    我說這就是鬼婆的怪異,人需要曬太陽來積攢陽剛之氣,鬼卻需要陰涼之處而聚陰,這也是陽宅和陰宅的不同之處。


    李佳珠驚愕地說道,你說鬼婆的草屋是一處陰宅,隻需積聚陰寒之氣,而不需要活人的陽氣?


    我點了點頭,再沒有說話,反而仔細打量著魚塘四周的環境,我心裏無比氣餒,鬼婆的草屋鎮守在魚塘中央,三麵臨水,另一麵還僅有一條木橋連著岸邊,這叫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任何人接近或者走進草屋,鬼婆都能事先洞察先機。她這是典型的做賊心虛,草屋進出都是一條路,根本用不著狡兔三窟,另外養著一隻鬼屍,這玩意兒渾身臭烘烘的,利用魚塘的臭味正好可以遮掩,這也是鬼婆為什麽選擇住在死水魚塘的原因。


    李佳珠轉著眼珠子說,你覺得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我看卻是“甕中捉鱉”,這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們直搗黃龍不行嗎?鬼婆躲在草屋裏正好被活捉,不行的話,我們迴去把村民叫過來,給她來個人贓俱獲不就完了嘛。


    我搖頭說不可。鬼屍兇猛無比,萬一把我們的退路堵死,鬼婆和鬼屍對我倆兩麵夾擊,那就隻有死路一條。鬼婆紮根這麽多年了,村民裏麵肯定有她的幫兇,生人進村,就會有人第一時間報告給鬼婆,說不定她正在暗中調查我倆呢。找人過來幫忙,先不說村民相不相信外人的話,如此做已經打草驚蛇了,手機這麽方便,電話早就打給鬼婆了,她要是有所防備,一明一暗,我倆可就兇多吉少。


    綜合分析一番,我決定先處理掉鬼婆的鬼屍,“射人先射馬”,砍掉她的一條臂膀,我們再孤注一擲地對付她就容易多了。既然鬼婆是配陰婚的媒婆,我們決定在此大做文章,來個調虎離山,考慮到鬼婆的警惕性,選擇一個本村人來找鬼婆說媒搭線,於是我想到了小賣店的大嬸,她是個生意人,有錢可賺何樂而不為?聽說這個大嬸是個寡婦,從鬼婆的角度來看,保守秘密比較容易些,免得人多嘴雜。


    小賣店的生意不是很好,貨架上的商品零零星星,我看很多食品都過期了。大嬸嘴裏嘿嘿地笑,說沒辦法,村民大多豐衣足食、衣食無憂,偶爾過來買點油鹽醬醋,其他東西都開車去城裏買了,這年頭開個車挺方便的——我一個寡婦閑得慌,開個小賣店就是為了打發時間,這仨瓜倆棗的還不夠塞牙縫的。


    我旁敲側擊說,大嬸可不是閑得住的人,一看你就是心靈手巧的主,恐怕還有其他來錢的野路子吧?


    大嬸隻是說我的眼力不錯,並沒有進一步說些多餘的,看來口風挺嚴實的,如此“人品”,鬼婆一定喜歡。我心裏有些欣慰,選對說客是此次計劃的第一步,對於鬼婆而言,也不是什麽人都值得她相信的。


    李佳珠笑眯眯地說,大嬸想找你幫個忙,我們學校有一個女大學生跳樓了,關係跟我不錯,她爸媽是農村的,想給她在北京找個丈夫,你看能不能幫個忙?


    大嬸挺爽快說,陰婚吧?你還真找對人了,這個忙我能幫,鬼婆跟我的關係很要好,以往我給介紹過幾個,都成了——這個女大學生死了多久了?鬼婆有個規矩,死了太久了可做不成。


    我心想,這裏麵果然有貓膩,老家舉辦陰婚,屍體火化了也沒關係,拿著遺像照樣走過場,而鬼婆隻需要新鮮的屍體,這本身就違背常理。我接過話茬說,死了兩天了,現在還躺在醫院的太平間裏,她爸媽說趁著火化之前先配個陰婚,一個黃花大閨女這麽走了可惜,怎麽也得搭個伴。


    大嬸的眼睛很犀利,似乎想一眼看到我的心裏,覺得我對答如流,語言太順暢了,她覺得有點可疑,她忽然指著李佳珠和我嗬嗬笑著說,你倆是男女朋友吧?怎麽會住在我們村裏?


    李佳珠的反應還是比較敏捷的,笑嗬嗬地說大嬸,從村東那排房子開始算,往後數第三排的中間那戶是田教授的老祖屋,他是我的研究生導師,老房子空了很多年了,就讓我倆搬過來住,閑著也是閑著——北京的房價你是知道的,我們窮學生租不起房子。


    大嬸想了半天,點點頭說,那戶人家是姓田,祖輩好幾代都是這個村子裏的,也是我們村的老人了,房子倒是好多年沒人住了——你倆住挺合適的,這房子不能老閑著,住人就有活泛勁了。那姑娘的生辰八字你們知道不?有的話,我給你們拿到鬼婆那裏看一眼,行不行就是價錢的事了。


    我心想,大嬸人是挺精明的,簡直就是掉錢眼裏去了,我們找你的目的就是想拖住鬼婆,否則怎麽讓她家後院起火呢?你倒是挺省事,要生辰八字,別說沒有,就是有也不直接給你。


    我說大嬸這是一件人生大事,我和你一樣都是中間的說客,明天上午九點讓她的父母來行不?跟鬼婆見見麵,這個價錢他們自己談,我們隻負責介紹,但你這筆錢會在碰麵後交給你,你覺得多少錢合適?


    大嬸看我倆半晌,忽然咧嘴就笑,指著我倆說,無利不起早,你倆也是中間撈外快的吧?早說不就完了嗎?害我打了半天的掩護,都是自家人,我也不客套了,一口價。


    她忽然伸出三個指頭,像是覺得少點,又加了一根指頭說,四千吧,這種生意一般人不願意接手,嫌不吉利,但畢竟是一段姻緣,我也願意積善行德。鬼婆手裏掌握著信息,聽說有幾個男性剛剛要求找女方,一拍即合的事,憑我跟鬼婆的關係,我好好疏通一下,盡量給你們的朋友找一個門當戶對的,所以四千塊錢挺值的。


    我和李佳珠說,錢倒不多,我這個女同學家裏有點底子,這個數目能接受——明天九點在你這見麵怎麽樣?咱們鑼對鑼鼓對鼓一口說死了,要是沒什麽意見的話,我們就迴去安排,大家都看在錢的份上,辛苦也是值得的。


    大嬸大包大攬說沒問題,我有成事的經驗,鬼婆這點麵子還是要給的,你們就準時過來就行——別忘了我的四千塊,人情歸人情,事情歸事情。


    我說大嬸你就放心吧,板上釘釘,這事已經定下來了,剛才我打了個電話,她爸已經同意了,這個時候說不定正給你準備錢呢。


    大嬸滿臉帶花,笑得很燦爛,匆匆鎖上門,往村西頭走去,那個方向就是鬼婆的草屋。我倆尾隨而去,大老遠地就看見大嬸停在了岸邊,不是她不往前走,而是鬼婆早就發現她,而直接迎了出來,二人在岸邊嘀嘀咕咕半天,最後二人笑著離開了,我倆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


    李佳珠有點後怕說,幸虧第一次觀看草屋的時候我們離得很遠,那個鬼婆眼睛賊著呢。


    我說,看樣子明天早上還是要早點過去埋伏,最好天蒙蒙亮的時候。鬼婆那個時候睡得正香,再加上夜色掩護,我們比較容易靠近木橋。


    隻要我們躲在木橋下麵,明天九點,鬼婆一定會準時去小賣店等著碰麵,這個空當時間,我和李佳珠會果斷除掉鬼屍,然後來個四麵埋伏,隻要鬼婆返迴來,我們就會從埋伏的地方鑽出來“為民除害”。


    墨鬥線九米九、黑狗血一盆、“降鬼伏魔”符籙正反各一張、鎮鬼神針一枚,外加“化屍粉”一瓶和牙鉗子一把,李佳珠非要搶那把打鬼鞭,我說你搶個什麽勁?鬼屍不人不鬼,打鬼鞭抽在它身上跟撓癢癢一樣,給你這兩張符籙,一個貼它正麵的臉,一個貼它背麵的後背,一招定乾坤,比打鬼鞭厲害一百倍。


    李佳珠說怎麽是兩張,以前不都是貼一張嗎?


    我說這個鬼屍是食人間煙火的,它的頭可以一百八十度轉彎,你隻貼一張,它忽然轉過頭咬你一口,你說怎麽辦?正反兩張貼上去不留任何死角,再用“鎮鬼神針”往天靈蓋一插,這鬼屍就動彈不得了。


    老宅子湊合睡了一晚,迷迷糊糊也睡不著,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就悄悄地躲藏在魚塘的木橋下。天色蒙蒙亮,村裏已經炊煙四起,唯獨草屋死寂沉沉,好像沒有半點動靜。李佳珠和我貼著木頭板躲在下麵,大半個身子蜷著難受,她張嘴想發牢騷,但被我用眼神迅速製止住了。透過上麵的木板縫隙,我們倆看見草屋的門已經被打開了一條縫隙,鬼婆從裏麵探出半個腦袋,黑發倒是油光閃亮,就是披頭散發給人一種齷齪的感覺,她在觀察周圍有沒有人,看了老半天,倒是一幅好性子。


    我冷笑一聲,心想這個鬼婆挺賊的,怪不得這麽多年沒有人發現她的秘密,原來做事如此小心謹慎。其實鬼婆挺多餘的,大早晨的都想唿吸一口新鮮空氣,誰願意到這個臭烘烘的魚塘來找晦氣?


    魚塘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腥臭味,聞著習慣了還能暫時承受。清晨水麵飄著一股淡淡的風,空氣忽然彌漫著一股惡心的臭味,不小心吸了一口,腦門子一陣子眩暈,幸虧我倆動作敏捷,第一時間就捂住了鼻子,這種屍臭是有毒的,我倆早有準備,用濕毛巾捂住嘴鼻。


    再次抬頭看向草屋,鬼婆的腦袋已經縮了進去,一個黑乎乎的影子趴在門口,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一條大黑狗,但我們確定那不是,因為這個黑影已經站了起來,一身黑唿唿的毛發,跟黑狗熊的毛差不多,又長又密,那陣子惡臭就是從它身上傳出來的。


    鬼屍!我和李佳珠目露驚恐,我倆忍不住渾身一振,因為鬼屍突然張牙舞爪地向我倆的方向咆哮起來。“大鬼!瞎折騰什麽?”一聲厲嚇,鬼婆像鬼魅般閃身出來,一雙冷森森的眼睛順著大鬼的方向看過來。


    我和李佳珠臉色慘變,沒想到這鬼東西的嗅覺如此靈敏,一下子就聞出來生人的氣息。我緊張得滿頭冒汗,正盤算著如何脫身,李佳珠已經雙腿發軟,別看平時大唿小叫的,到這個節骨眼,骨頭都酥了一大半了。


    鬼婆突然桀桀地笑起來,對著鬼屍說道,大清早就餓了?直勾勾地看著木橋,你是想吃人肉了!放心,這幾天就讓你吃一頓飽餐,有人想送上門一對陰婚男女,你吃你的肉,我煉我的鬼魂,好不好?


    我和李佳珠對視一眼,敢情陰婚男女的屍體都被大鬼給吃了,人家父母能不討個說法?屍體無緣無故的沒了,死者父母不可能察覺不到,但鬼婆是如何做到瞞天過海的?血淋淋的恐怖,深不見底的迷霧,是生是死的賭注……這些都是我和李佳珠要勇敢麵對的,盡管嚇死的心都有,但一種正義的聲音唿喚著我們,所以隻能咬牙堅持。


    見大鬼依然“嗚嗚”的咆哮,絲毫沒有把鬼婆的話放在心上,鬼婆勃然大怒地從草屋中端出一個鐵絲籠子,沒頭沒腦地把大鬼罩在裏麵。鬼屍極為恐懼,趕緊乖乖地抱頭蹲在地上,鬼婆麵露兇相,一點一點地將鐵籠子縮小了,敢情上麵有根拉簧,隻要雙手稍微用力,鐵籠子就會緩緩地擠在一起,裏麵懸掛著數不清的鋼針,慢慢地紮進鬼屍的身體。


    鬼屍兇猛如野獸,鬼婆兇狠如魔鬼,一物降一物,大鬼隻能變得像一條溫順的狗,因為它的主人鬼婆殘忍無比,連鬼魂都忌憚三分,更何況自己一個鬼屍呢。


    大鬼不敢掙紮,任憑鬼婆麵無表情地縮緊鐵籠子,不大工夫,鬼屍已經奄奄一息,地麵上滴落著斑斑點點的黑血,散發著陣陣惡臭,見大鬼老實得像條狗,鬼婆才散開籠子,滿麵俱是得意之色。


    李佳珠小聲罵道,都是變態的喪盡天良的虐待狂魔!


    我心想,鬼婆以虐為樂,養鬼屍不純粹是看家護院,沒事的時候拿來虐待著消遣的吧。很多人養狗當寵物,但不少人養狗卻是別有目的,聽說有的人在外麵受了氣,迴家就把名字寫在一張紙上,然後貼在狗背上,用鞭子狠狠地抽打,狗要是挺過去了就活下來,挺不過去就被打死了,這年月殺人償命,打死狗沒聽說有償命的。


    鬼婆從屋裏扔出一條死人大腿,大鬼忽然從地上爬起來,狼吞虎咽地啃起來。我和李佳珠忘記了害怕,一股惡心差點從腸胃裏翻出來,怕暴露隻能強忍著。


    鬼婆端出一個黑壇子,跟電視錄像上的一模一樣,她盤腿坐在地上,一隻手打開蓋子,一隻手往上扇乎著風,壇子裏麵飄出血紅色的煙霧,鬼婆張嘴大口大口地往嘴裏吸,每吸一口,她的身子就跟著發瘋一樣哆嗦著,看著像是得了羊角瘋。


    就一會功夫,鬼婆突然眼疾手快地蓋上壇蓋,意猶未盡地添添嘴角,對著天空伸了個懶腰,看著時間差不多了,把大鬼關在草屋裏,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走出了木橋,走到魚塘對麵的小路上,她忽然穩穩當當地走著,跟一個正常人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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