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方才牙兵所稟之事,眾人一問才知——原來王鐸前些日大占風角,巫者坦言近日多地恐將有災,遂提議宜善穰之;如此,王鐸便下令自帥府衙門至所轄諸軍營皆開設道場,延請境內僧道前來祈穰,為民消災。


    說白了就是請些和尚道士來做做法事祈福福。


    “那便就是了。”冷狄仔細聽完,如釋重負道,“與黃巢密謀者乃是一和尚,想必刺殺一事,定是選在仆射大人親臨道場、主持祈穰之時。”


    “和尚?公子口中所言這人……可是那興國寺裏的主持德容?”王鐸聽到和尚二字頓時眉心一蹙,方急急問道。


    “德容?”冷狄聞言也是心緒一沉,密劄署名本是“同輝之氏”,譯之則為“明”;朱武通也說過那和尚法號確為法明……那這德容又是何許人也?


    剛想發問,一個念頭自腦海中突然閃現,冷狄想起來了。


    “敢問仆射大人,管轄之內的汴州城中可有一寺名為興國?”


    “正是。”王鐸有點奇怪他為何會這麽問。


    “那大人可否告知某等……這德容又是何許人也?”冷狄想了想,再次提問道。


    “老夫方才所言之人德容,正是這興國寺的堂頭和尚。此人平日行醫施藥,營救眾生,自去年起便結布法場,設壇宣講佛典。大乘小乘,各有妙旨;談吐抑揚,言出無窮。不說遠近桑門庶民紛紛歸之,連老夫都為之折服,數月下來,致四方百姓皆來進奉香火聽他宣經,發展至今,這德容和尚門下已是結緣不下萬人。”


    說起這德容主持,王鐸倒是有幾分佩服,他去聽過幾場,當真歎服這和尚能口吐蓮花以小喻大、虛講因果實涉當世之口才,隻不過……


    “既如此,這德容主持應是得道高僧,仆射大人何故會認為他與祈穰行刺之事有所牽連?”


    這些在皇帝跟前做了一輩子大官的人一般嘴巴都特別毒,能聽他們發自內心地稱讚別人簡直就如日出西方般稀奇,所以冷狄稍稍有些不解——既然對這和尚評價如此之高,又怎麽會懷疑到他頭上呢?


    “哼。”


    王鐸聞言冷冷一笑,答曰,“公子以為這禿瓢何故結布法場設壇宣經?無非就是自以為官府作孽太重,民不聊生而已!如今他那過萬徒眾已然將其奉若神明,如此……已是犯了我大唐厲律!”


    誒?大唐律法裏似乎沒有不允許非法集會這一條啊?當初黃巢在冤句非法集會散發粥糧……那也是因為旁邊王仙芝在造反,官府怕他們跟著鬧事才出麵製止的,這……


    簡單一想,冷狄便明白了。王大人口中這大唐厲律多半應該是他在所屬管轄區域裏自己diy出來的法律法規吧……


    “雖是徒眾過萬,但不見得這德容主持真會聚眾謀反……仆射大人何故如此篤定呢?”


    不知怎的,冷狄突然對王鐸和德容之間的恩怨起了好奇心。就大唐年間而言,官家和教眾並不存在利益上的衝突,除了一些特別時期朝廷沒錢會拿這些和尚開開刀、搞搞滅佛運動之外,其餘時候兩者都是一副歲月靜好的模樣來著;但從王鐸的臉上,冷狄卻是看出了仇恨的火花……


    這就有意思了。


    “縱然得道,可他德容卻不見得已是遁入空門之人!這人呐,手中一旦握權,心頭便有些飄飄然了,依老夫觀察,這禿瓢早在很久之前就有了嘯聚之誌!更何況祈穰當日能近老夫數步之內的,也就隻有這德容一人耳!他若勾結賊寇,帶著其他所謂高僧將老夫於道場之內圍住,那老夫豈還有逃出生天之機也?”


    啊……條理分明,思路清晰,不愧是在朝為過相的,這番推理冷狄都想給他打滿分,而且按照他這分析,那麽整件事情的真相也就唿之欲出了——


    如果法明和那德容氣味相投,那麽倆人極有可能會趁王鐸主持祈穰之時下手奪他性命,之後將王鐸身死的消息散布出去,再將城門打開,引黃巢義軍入城……如此,拿下汴州還真是易如反掌。


    而且聽王大人的意思……為響應朝廷急詔,八萬宣武軍時至目下已是調出去半數有餘,城中號稱八萬,實則隻剩兩萬餘而已;法明和尚既然敢在這個時候邀約黃巢……那肯定是知道這事兒的,可問題偏偏是——他法明並非汴州人氏,滑州離汴州又有些距離,此等軍機,他又從何得知呢?


    簡單一推敲,這倆和尚的關係便不言而喻。


    就這樣,兩撥人一對接,便將黃巢等人的計謀給識破了;而黃巢那邊呢?他此時也剛好得知汴州城內這些消息。


    依著柴孝從宋州帶迴來的消息看,黃巢覺得這事能行,隔天他便率領手下猛擊毫、宋兩州,本意是想將汴州城內剩餘的宣武軍南引,之後再偷兵向北,潛奪汴州。


    對於黃巢這番吊詭的軍事行動王鐸沒發表任何評論,他隻是將計就計派出了一萬大軍前去聲援——當然了,對外宣傳一萬而已。


    至於王鐸為何沒有在識破這些人的計謀之後先下手為強……其實也是考慮到城內維穩等事宜。


    若是無憑無據當著那麽多徒眾的麵便將德容正法……估計不等黃巢打來,汴州城內就先自己鬧騰起來了。


    毫、宋兩州戰事告急,黃巢和王鐸都在虛與委蛇地調兵遣將;而另一方麵,法明和德容所謀之事也正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正如眾人所猜想的那樣,這倆和尚在很早以前便是氣味相投、過從頗密,而且此番汴州起事真正的始作俑者……


    還真就是那德容和尚。


    王鐸並沒有看走眼,萬民將其奉若神明這事兒確實讓這德容有了些想法。


    日子一天天這麽過去,很快,王鐸所設祈穰之期便是如約而至。當天法明也與德容匯合,倆人帶了十餘徒眾,皆身藏利器,赴宣武節度使帥衙祈穰。


    風雲際變,隻在朝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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