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陽失陷,劉琦蘊戰死。


    這位在整個曆史上毫不起眼的小小鎮遏武將,用自己的生命捍衛了祖國的尊嚴,也捍衛了自己的尊嚴——直至戰死,他都未曾後退一步,同樣,也沒有服用軍佐謀士給的南詔藥丸。


    粉身碎骨渾不怕,但留清白在人間。


    或許到了這時候,冷狄才終於明白什麽是軍人,才明白什麽是鐵血軍魂,劉琦蘊最後的結局他非常清楚,也正是因為如此,離開崎陽一路策馬疾馳,他都沒再說上點什麽。


    崎陽距沂州大致兩天的腳程,恆常英是噙著眼淚帶冷狄和趙英傑上路的,三人一路狂奔,很快便離開了崎陽地界。


    恆常英的傷勢說重不重,不過到底也是傷,為了避免他失血過多引發休克,傍晚時分,冷狄和趙英傑便尋思著找個地方暫做歇腳。


    若是放在往日,從崎陽途經沂州這一路還是有客家驛站的,不過由於這些年天災不斷又兵荒馬亂,周遭百姓舉途南遷,加之這一片的驛站對朝廷來說作用也不大,所以也全都荒廢了。


    歇息在沿途的廢棄房屋有被義軍追上的危險,最後按照恆常英的要求,他們不得不避開主幹道——也算運氣好,趙英傑在稍微偏僻的地方找到座破敗的寺廟。


    唐朝初期除了道教佛教之外,基督教其實也已經傳播過來了,很長一段時間裏這些傳教士和信徒們都在大興土木,新建廟宇,不過在規模和風格上其實也都是白牆黑瓦飛簷鬥拱的純中式建築。


    比如這會子冷狄他們三人麵前這一座,雖是破敗不堪香火已絕,但細細一看還是能辨別得出來。


    “倆位公子若是不嫌棄,我們今夜便在這波斯胡寺裏暫歇一晚。”


    大概是由於痛失崎陽和主帥、加之又在馬上奔波了一整天的緣故,這年輕將軍現在已是有點油盡燈枯的意思,但即便是這樣,他依舊牢記著將軍的囑托、依舊在強撐著主持局麵。


    冷狄和趙英傑衝他搖搖頭,表示並不在意,趙英傑護著這年輕少將軍率先進了廟,冷狄則是站在門外多瞅了兩眼。


    早在貞觀年間,大唐便有了這基督教,隻不過當時正經的叫法是為景教,而且那時候的景教還不能算是正統的基督教,它們不過是被教會開除轟出門的異端教派。


    不過當然了,冷狄他們對這事兒並不在意,大唐子民其實也不在意,反正都是念著阿門揣著聖經過來傳教的,便就統統以基督教概括了,更何況,即便是連當時最大最古老的景教“大秦寺”裏,供著的都不是聖父聖母像,而是以李世民為首的各位皇帝們……


    想起這些事兒,冷狄笑了笑,便也跟著進去了。


    破廟內灰塵滿溢,四處漏風,恆常英不讓升火,趙英傑隻能點起支蠟燭,本來他還想去看看恆常英的傷勢,但不知為何卻是被這少年聲色俱厲地拒絕了,趙英傑無法,隻得委身端坐在一旁。


    冷狄進來看了看,也沒在意,而是從懷裏摸出個乳白色的小瓶,裏麵裝滿了一些白色的粉末,他將粉末倒入一張巴掌大的褶皺紙張裏,爾後小心翼翼的遞給了同樣盤腿於地的恆常英。


    “這是什麽?”恆常英見狀忙問道,神情有些警惕。


    “哦,少將軍莫擔心,這是我們南境那邊有名的止痛藥粉,你隻管放心塗撒在傷口上,不出三日,傷口便可愈合。”


    恆常英聽罷有些不相信,他小心接過粉末,嗅了嗅也沒發現有什麽怪味,隻能半信半疑地表示,“多謝公子。”


    “不必言謝,”冷狄微微一笑,“我看廟中廊柱背後光影不照,是個隱蔽的好去處,少將軍還是快快敷藥去吧,免得拖久了發生病變。”


    這話一出,恆常英眼神頓時變得有些異樣,不過他也沒說什麽,再次道過謝便起身朝後方陰影處走去,不多時,正殿內倆人便聽到了解盔卸甲時那種輕微的響動。


    “你給他的是什麽?”趙英傑瞅了一眼恆常英隱去的黑暗處,扭頭冷冷問道。


    “哦,雲南白藥而已,從你那軍用背包裏找到的。”冷狄也沒在乎趙英傑的態度,大方承認道。


    恆常英的傷勢並不重,隻不過連續奮戰幾日,周身到處都帶著刀傷,加上跑了一整天,處理起來很是麻煩,冷狄和趙英傑等了許久,他才重新穿戴好走出來。


    “少將軍好些沒有?”冷狄見他又穿起了那套鏽跡斑斑的明光鎧,忍不住問道。


    “承蒙公子關心,已經好多了。”恆常英拱手施禮,方才那粉末還真是有奇效,均勻塗撒於傷口之上不出片刻,傷口便不再隱隱作痛,隻是有些許淡淡的灼燒之感,想來應該是那粉末正在發揮效用。


    冷狄微微點頭,爾後又接著說道,“少將軍奔波整日,身上又帶著傷,如今我等也無閃失,這冰天雪地的,還穿著那副笨重冰冷的鎧甲做甚?不如脫了與我二人相擁取暖,如何?”


    恆常英聞言,臉頰兩側頓時泛起陣陣紅暈,他連連擺手並試圖義正言辭地說道。


    “將、將軍有令,讓末將好生照顧二位公子,如今賊寇破我崎陽,正揮師朝著沂州進發,而且所行路線應是與我等一致,如此,我當夜不解甲、枕戈待旦!”


    冷狄聽他這麽一說,扭了扭酸麻的脖頸,悠悠迴道,“少將軍此言差矣,賊寇本就是流民,隊伍裏都是這天下百姓,你看我二人的模樣……與他們又有何分別?再者,他們的目標是沂州城而非我等,如果真不幸被其趕上……少將軍這一身戎裝反倒會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呢。”


    恆常英聞言一愣,好半日才拍了拍自己的腦門歎息道,“公子果然才思敏捷,我怎麽就沒想到這一茬?不過……”


    少年扭捏了一下,又說道,“這身鎧甲乃將軍親授之物,如今將軍已不在,我……”


    “如此,少將軍如果信得過在下,那大可以在這胡寺附近尋個地方將其掩埋,等迴到沂州一切打點順利再迴來取之,如何?”


    冷狄明白這些東西對他們這些人的意義,所以也沒敢亂吐槽,而是很誠懇地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恆常英想了想,也覺得是個法子,便點點頭,再次折返迴那陰暗角落解盔卸甲去了。


    “你是不是有毛病?”等他走遠,趙英傑這才擰著眉頭問冷狄道,“你老糾結人家的盔甲做什麽?是不是又在打什麽壞主意?”


    冷狄也擰著眉毛看了他一眼,同樣一臉不解地反問道,“我以為你們這些緝毒警都很厲害呢,走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出誰是犯罪分子,搞半天也就是吹的啊?”


    “你什麽意思?”趙英傑火了。


    冷狄一如既往地冷靜,他睨了這人一眼,這才悠悠然道,“人家渾身都是刀傷,現在又是寒冬臘月……你難道不曉得那明光鎧有幾斤幾兩?”


    “謔?你還會關心別人死活啊?”趙英傑聞言更是冷冷一笑。


    “一般是不會……”冷狄聳聳肩,“不過若是個姑娘……那還是有必要關心一下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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