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門外兵卒送畢餐食之後便將趙英傑和冷狄帶到了營帳之中,劉琦蘊身披明光鎧,腰掛赤紋橫刀,已是端坐賬內等候多時,見這二人到了,忙挺直腰身板起臉來。


    “二位公子卜卦之事……可還順利?”


    剛一落座,麵色冷峻的將軍便迫不及待地直接問道,趙英傑看了冷狄一眼,冷狄輕輕頷首,如實稟報。


    “迴將軍,卜卦一事現已了了,卦象上也顯示出曹州一役諸多細節來。”


    “好!很好!快,且說於本將軍聽聽!”劉琦蘊聞言頓時兩眼放光,不住地以手摩挲大腿,顯得很是亢奮。


    “賊寇自臨濮登岸,目標定然是七十餘裏外的曹州城,曹州刺史手下兵士被高駢抽調過半,麵對日漸壯大的義軍隊伍多少有些吃力,加之曹州附近百姓自幼尚武又深受朝廷賦稅壓榨,王仙芝動員有力,恐怕還未行至曹州城下,義軍人數又多有激增。”


    劉琦蘊鎖眉不言,昨日打探來的軍報裏已經提及過這些事,王仙芝一路開向曹州,半路上又招募到千餘流民加入,可謂浩浩蕩蕩,而且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曹州另個方向——四十裏外的冤句,又有鹽販揭竿響應。”


    冷狄目不轉睛,牢牢盯著劉琦蘊越來越難看的臉色,緩緩而語。


    “據卦象顯示,冤句賊首乃是那王仙芝的舊識,既都是私鹽販……那這兩人以前多半常有來往,江湖人講義氣,此番冤句起義,定然是要迎合王仙芝一眾,欲以兩路之兵,共擊曹州。”


    劉琦蘊重重點頭,冤句昨日確有賊人於吳台列數朝廷罪狀二十餘條後揭竿而起,短短半日,已是聚集人眾兩千有餘,嚇得曹州畢縣令全無抵抗,帶著一家老小落荒逃至鄆州去了。


    朝廷暴斂、百姓揭竿……這在劉琦蘊看來倒也沒什麽,災荒年月這種事時有發生,畢竟天下逢亂,遍地鼠輩頻出,各個都覺自己順天應道、是解救蒼生的真龍天子,和諸地藩鎮節度使一樣,占山為王,各自為戰,最後皆落得個淒涼下場……


    不過令他吃驚的是,冤句這夥賊寇打著的……居然也是王仙芝那番“天補平均”的名號。


    接到軍報之後劉琦蘊還在琢磨冤句賊眾和王仙芝一幹人等是否存在什麽必然關聯,現在聽麵前年輕人如此一說,心中頓就一凜。


    如此,曹州刺史張諮那點守城駐兵隻怕更是難以抵禦。


    “賊寇兩路合擊……會選於何日?”劉琦蘊想了想,逐問道。


    “明日便可匯合。”冷狄旋即答曰。


    “那……張諮當如何?”


    劉琦蘊聞言頓時氣餒,別說率軍增援了,照現在的情況來看,就算八百裏加急的軍報也未必能趕在兩股賊寇合流之前送到張刺史手上。


    想起自己和張諮也算頗有交情,如今故交大難臨頭,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劉琦蘊不免有些惱怒,口氣也開始變得躁促起來。


    劉琦蘊的變化冷狄看在眼裏,他不動聲色地繼續如實迴答。


    “張刺史年邁,曹州駐兵不精,不過比起薛崇……就守城一職來說他做得倒是更好,如果沒猜錯的話,目下的曹州城……已是做好了萬全的禦敵措施。”


    這個倒是真的,在得知王仙芝攻陷濮州並橫渡黃河之後,曹州刺史張諮便很清楚的意識到——這夥窮兇極惡的賊寇下一個要進犯的,定是自己這唾手可得的曹州城。


    所以他也在第一時間便布置好了相關的城防措施。


    他命人將護城河疏通,其內遍布削尖的木樁;城門二次、甚至是三次加厚加固,嚴令大門禁止任何人出入;騎兵打散編入弓手隊,兩人一組持弓搭箭日夜站於城頭,組與組之間間隔還不得超過三米……儼然已是籌備到了極致。


    “沒錯。”


    劉琦蘊突然覺得,同袍們在行兵布陣方麵的流程……似乎全然瞞不過麵前這年輕人,現聽他如是說,也隻好如實點頭承認。


    “其實說起來,王仙芝和曹州刺史張諮也算有過一麵之緣,即便曹州城破,王黃二賊也斷不會和刺史大人過不去的。”


    看他臉色不對,冷狄隱隱覺得這人應該和張諮有些私交,故如此安慰他道。


    劉琦蘊重重歎了口氣,似是惆悵,又似釋然,好半晌,才喃喃問道,“公子所測之事……確無迴天之術了嗎?”


    冷狄目光清冷,望著神色頹然的將軍緘默不語。


    比起薛崇的濮州,曹州城的攻防戰要激烈得多,而且持續的時間也更長,這是冷狄沒有透露給劉琦蘊的一點。當然,透露與否……當下作用其實也不大,因為就在這兩人一問一答的工夫間,曹州城門處另外兩個人也打上了照麵。


    近幾日來,張諮都命百多弓箭手日夜不歇守於城牆之上,一刻不敢怠慢,六月五日,總算迎來了王仙芝的攻城義軍。


    見王仙芝策馬近前,張諮立於城頭高聲喊道,“下麵可是濮州王仙芝?”


    “正是在下,城上可是曹州刺史張大人?”王仙芝迴答。


    “正是老夫,當年你與老夫在曹州有過一麵之緣,算來我們也是同鄉,如今何苦又向朝廷發難,陷自己於不忠不孝之地?不如聽老夫一勸,放下武器,歸順朝廷,老夫保你平安。”


    比起薛崇那種上來直接開罵的性格,年逾半百的張諮在勸解方麵倒顯得很有禮教。


    “張大人,朝廷欺人太甚,小民們已無路可走,既然無路,就隻能開出條路來,還望大人體察,讓出此路,小民也保大人無虞。”王仙芝也好言迴敬道。


    啊……開始的時候大家都還算文明吧,不過張諮見自己一番苦口婆心沒起作用,頓時厲聲喝道。


    “鹽販兒,老夫與你好言相勸,你卻如此不識抬舉,還是聽老夫的勸,快迴你的長恆賣你的鹽去罷!否則這曹州城你可是來之易,去之不易了!”


    “張諮,我敬你是同鄉又年事過高,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大軍所到披靡,濮州尚且如此,你這小小曹州也不過井裏的簪子隨手可拿,你即刻打開城門我保你家人平安,否則讓此城血流成河!”


    王仙芝勒了勒韁繩,也大聲迴應。


    張諮冷笑幾聲,“仙芝小兒,憑你這些亂民也敢攻我曹州府,真是自不量力,來人,給我放箭!”


    張諮年邁,但並不昏聵,他很清楚幾日之前薛崇是如何敗於這王仙芝的,吸取了教訓的張刺史明白,曹州城門斷然不可開,隻要死守幾日,等兗州援軍一到,曹州城自然平安。


    如此一來,弓箭、巨石、滾油便成了王仙芝這夥人的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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